蝴蝶悖论(150)
他微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她。
应粟与他四目相视的那一刻,记忆无法自控地溯回到了十一年前。
当初也是这样,他们一个站在高处,一个站在低处,视线无意识地相撞。
从此,他就如窗外那只无意飞进来的蓝蝴蝶一样,撞进她心里。
令她惊鸿一瞥,沦陷多年。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已经快超过了她生命中没有他的那些日子。
所以,傅斯礼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
她只知道。
他是她爱上的第一个人,是她偷来的岁月里最后一抹温情。
是她三千多个缠绵悱恻的夜里,做梦都想嫁给的人。
她明明那么爱他,爱到差一点失去了自己,可在美梦成真的这一刻,她却只感到一股难言的讽刺。
周围宾朋满座,祝福声此起彼伏。
应粟在盛大而又热烈的欢呼声中一步步迈向他。
所有人都在庆贺她迈向了自己的经年夙愿和一生的荣华富贵。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在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应粟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止住一切泛滥的回忆和情绪。
在她快迈下楼梯的时候,傅斯礼上前迎了一步,生平第一次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朝她伸出手。
应粟平静地将手搭了上去,被他反握住,十指相扣。
旁边有主持仪式的司仪在说着贺词,傅斯礼引她到一座九扇的大漆‘瑞鹤图’屏风后面,那里摆放着一方紫檀书桌,笔墨纸砚间是一卷极其显眼的朱红色卷轴婚书。
婚书是毛笔手写,是应粟最为熟悉的颜体楷书,疏朗平正,和他这个人一样——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
书向鸿笺敦百年之静好。
葳蕤繁祉,鸾凤和鸣。
心有缱绻,望若初见。*
应粟看着最后‘望若初见’四个字微微出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
傅斯礼并不在意她的心不在焉,松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执起毛笔,弯腰在‘此证’下面,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名字。
随后将笔递给了她。
应粟转过脸来,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毛笔,潦草地在婚书上签下自己名字。
不过是个仪式罢了,心已经走远的人,是无法靠一纸无用的婚契来挽回的。
签完婚书后,傅斯礼在铺天盖地的庆贺声中,正式地将那枚印着族徽的帝王绿翡翠戒指戴进了她的中指。
桌案上还摆放着三四枚样式精美华贵的稀世钻戒,傅斯礼说那些可以婚礼上戴。
之后还有一系列的流程,应粟没想到傅斯礼最厌倦繁琐的人,这次会如此注重仪式。
该有的,一样没缺。
应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演员,全程配合他完成了订婚仪式。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昏了。
傅斯礼怕她累,便让她上楼歇了半晌,等有人来唤她的时候,应粟借着落地窗往外一看,才发现如墨的夜色已经升起了月亮,屋檐上悬挂的大红灯笼被月光染淡了几分。
而视线在往前绵延,能看到数不清的豪车如长龙般顺着盘山公路,在层层警卫和保安的关卡下,驶进明樾馆。
保姆已经从善如流地对她改了称呼:“太太,您该换身礼服,下去和先生一起迎宾了。”
应粟从窗外收回视线,心里不安更甚。
她知道傅斯礼的婚宴必定盛大隆重,只是依旧低估了这个阵仗,今夜估计省里各行各界的重量级人物都云集此处了。
连保卫系统都比往常严格了几倍不止。
应粟若有所思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镜前,造型师给她搭配了一身新的礼服和妆容。
最后她提起一只酒红色的Birkin,优雅自若地走了出去。
客厅已经布置成了宴会厅的规格,比上午热闹许多,零零散散地站满了人,但并不显得拥挤。
席间推杯换盏,衣香鬓影,台上乐团在弹奏《D大调卡农》,有年轻男女随着音乐起舞,氛围慵懒浪漫。
而厅内正中间摆放的是傅斯礼装裱起来的婚书,他此刻换了身黑色的高级定制西服,长身鹤立地站在权利场的中心,四方宾客祝福声不断,他眉眼温淡含笑,偶尔喝两口酒,姿态松弛。
余光中偶然瞥到应粟身影时,他和上午一样,将香槟放在桌上,起身系上纽扣,迎了过来。
厅内众人视线也一齐望了过来。
应粟即使不与他们对视,也能猜到他们眼神写得什么,无非就是“落魄女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一路过来,已经收获了无数这样的目光和虚情假意的祝福,这些人鄙夷她的作为,认定了她费尽心思勾引才上位成功,心里千百个看不起她,面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傅太太。
所有人,都将这场婚姻,当作了对她的恩赐。
真是可笑。
应粟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从人群中向她走来的男人,心底竟意外没有一丝波澜了。
也许,他真的已经快消耗完她的感情了。
这样正好,她可以义无反顾去做出自己的抉择了。
应粟捏紧手中的包,脸上扬起今天第一个笑容,然后踩着红色高跟鞋,风情万种地朝他走近。
周围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皆笑着感叹“傅先生和太太真是佳偶天成,伉俪情深。”
应粟笑容更深,只是尚未走近,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