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夜(2)+番外
付迦宜隔几秒才应声:“不知道。”
“下周爸过生日,你知道事情轻重。”
听出这是拒绝的话术,付迦宜难得违背兄长意愿,试图同他商量:“距离下周还有五天时间,我一定提前赶回去,保证不出纰漏,可以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付迎昌手搭窗沿,目光落在这个小自己十五岁的妹妹身上。
三月尚且料峭,她穿黑色盘扣外套,体态纤瘦,裸露在外的手背少有血色,鬓角两缕长发缠在脑后,被飘带固定住。
穿着打扮乖巧得体,投来的眼神带几分倔强,有隐隐的对峙意味。
付迎昌低头扫了眼腕表,无心继续这话题,言简意赅地交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付迦宜无声吐出一口气,轻轻点头,等车尾消失在拐角处,原路返回。
小径两侧栽了几棵椴树,起一阵风,付迦宜路过,看到靠过道那块无名碑上的照片,脚步一顿,捡起台阶上的垃圾,将被吹倒的铃兰花束摆正,这才朝教堂方向走。
石子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有道颀长身影碰巧在这时迎面走来。
头顶光源被挡住,她第一眼瞧见对方的喉结,皮肤接近羸弱的白,颈侧有颗浅褐色小痣。
付迦宜很快低下头,没细看,想往旁边挪。
男人先她一步,脚踩在草丛边缘,让出过道位置。
她顿了顿,用法语低声道出一句“谢谢”,径直迈过去。
头顶传来飘忽的一句:“没事。”
标准的法语,声线偏木质调的浮沉,像刚刚刮过的那缕风。
付迦宜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快要走远,单单一个背影,黑色冲锋衣工整平坦,身形清拔,戴腕表的左手拿一把折叠伞。
似乎光凭音色和背影就能轻易给人留有印象。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
仪式结束,神甫带她们去找墓园的负责人,聊捐赠修葺费的事,随行的还有付迎昌的律师和两个秘书。
事无巨细地聊到最后已经临近傍晚,外面又下起雨。
剩一些细枝末节的合同条款需要确认,不用她们在场。临走前,想起什么,付迦宜向负责人打听那块无名碑的情况,没得到有用信息,也就放弃追问,请他在第19号小径种一排铃兰花。
负责人是个微胖的中年白人,满脸堆笑,没问原因,答应得很爽快。
两人从里面出来,在门口的棚檐底下等雨停。
叶禧问:“你认识无名碑的主人吗?”
“不认识。”付迦宜摇头,“只是猜到她可能也是中国人,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叶禧不再说什么,理解了她的做法。
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在七八岁的年纪一起上完了汉语私教课,即便从没回过国,但都对落叶归根有很深的执念。
华人葬在异国他乡,墓志铭没有落款,从某种程度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过了片刻,雨势渐大,在地面砸出水洼。
叶禧随手摸了下衣服口袋,突然低呼一声,“糟了,我好像把钢笔落在屋子里了。”
付迦宜看她,“卢卡斯送给你的那支吗?”卢卡斯是叶禧在学校新交的男朋友。
“嗯,刚刚被我拿来签字了。”
“去里面找找,肯定还在的。”
“那你在这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好。”
付迦宜体弱,叶禧担心她长时间在外吹冷空气身体会遭不住,将自己的外套脱掉,给她披上,简单嘱咐一句,跑向楼梯口。
雨点打斜潲进来,付迦宜裹紧身上这件衣服,背过身,面向落地窗。
走廊的声控灯亮起,光照在玻璃表面,映出一道影子,轮廓没那么分明,但能瞧出个大概。
没料到这附近还有人,她愣了两秒,先用余光打量,然后扭头往旁边看。
不算熟悉的男人站在凉亭里抽烟,旁边立了盏路灯,指间光点在夜色中忽明忽灭。
隔道雨雾,这次不是背影,她终于能看清他的五官。
过分养眼的亚洲面孔,气质斐然,让人想到崖柏混合雨后青苔的意象,有不知名的清颓感。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和叶禧刚刚聊得投入,都没注意到。
察觉有人在看,男人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目光穿过层层烟雾,捕捉到她的探究。
来不及躲闪,付迦宜呼吸一下放缓。
她看到他熄了烟,走向这边,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男人个子很高,她踩着两节台阶,刚好和他平视。
他看着她,用中文问:“没带伞?”
付迦宜微顿,轻轻“嗯”一声,抿了抿唇,想说雨很快就停了。
递来的黑色雨伞使她止住话匣。
男人说:“先用我的。雨暂时不会停。”
平静的口吻,雨声潇潇,和白噪音一起充斥耳膜。
付迦宜此刻的第一想法是,他讲中文跟讲法语完全不一样,一种谩不经意的轻佻,但完全不会惹人反感。
没时间思考太多,她鬼使神差地接过。
指腹不小心碰到他沾了雨水的手心,蜻蜓点水,触感丝丝温潮,带微弱的痒。
那时付迦宜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会像一张编织网,抽丝剥茧,缠绕住她一潭死水的人生。以汤沃沸,刻骨铭心。
第02章
当晚,雨果真下了很久才停。
雨后路滑,泥泞难行,加上身心俱疲,两人都没有连夜赶路的意思,索性留在墓园附近的民宿小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