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夜(27)+番外
法国人很少信佛,悉心佛堂平日相对冷清,来供奉香火的基本都是远在国外的华人。
知道付晟华和一双儿女近日会来,住持提前清场,叫人打扫出几间厢房,供他们暂住。
午饭是顿素斋,味道清淡,谈不上有多好吃,念及不好浪费,付迦宜硬着头皮吃完了。
饭后,付晟华单独去见住持,其余人回厢房歇息。
实木禅桌上放置一个铜制香炉,老山檀的气味馥郁,房里异常闷热,闻起来有点呛。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没什么睡意,索性穿上鞋子,到外面透气。
付晟华每隔两年都会拨一笔资金给佛堂翻新,摆件源源不断添置进来,岁朝清供,院落装修偏中式古园林风,闹中取静,和巴黎各个教堂相比,明显格格不入。
付迦宜漫无目的走走停停,看到远处有个凉亭,付迎昌和妻子周依宁在里面,气氛凝重,一时无人出声。
周依宁作为半个付家人,即使再不情愿,每年这时候也要出现在这,起码面子上得过得去。
付迦宜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正要往别处走,程知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侧后方,指间夹一支刚点燃的香烟。
两个人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她只好站在原地,安静同他对视。
凉亭里,周依宁先开口:“离婚协议已经拟好了,等我签完字,亲自给你送去。”
付迎昌淡淡道:“不用。我让秘书去拿。”
“你爸那边要怎么解释?”
“我自会想办法。”
“好,毕竟是你的家事,我就不跟着瞎操心了。”
一阵沉默。
付迎昌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周依宁小幅度地耸肩,无奈笑说:“还没想好,可能到处走走,权当散心了。”
“有困难可以及时联系我。”
“算了,你对我已经没有照顾的义务了,遇事我会自己解决。”周依宁说,“你这人其实什么都好,面冷心热,重情重义。不过夫妻一场,还是想劝你,别对不爱的人产生不值当的责任心。就我自己来说,依赖感被剥夺的滋味其实挺难受的。”
周依宁是血肉之躯,爱上对自己好的人是必然,可惜这份好被归功于丈夫的责任。
付迎昌不爱她是事实,日久生情是由此引申出的黄粱一梦,挣扎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的表面夫妻,她早就清醒了。
已经走到这地步,能好聚好散实属难得。
周依宁拿起包,临走前对他说:“这两天我会留在这,陪你演完最后一场戏,就当是我对你微不足道的一点回报。”
周围很快没了交谈声,周依宁和付迎昌从另一方向相继离开。
程知阙对刚刚发生的事只字未提,问她:“过去坐坐?”
付迦宜想也没想,委婉拒绝:“在外面逛太久,有点累,准备回去了,下午还要去敬香。”
程知阙笑出一声,“是么。”
付迦宜没应这话,和他擦肩而过,没注意到地面水洼,左脚不小心踩进去,满鞋泥泞。
她想拔出来,土壤里像埋了块吸盘,如何都使不出力气。
程知阙走到她身旁,嘴里衔着烟,单手握住她溅了泥点的脚踝,借了些力气给她。
他掌心冰凉,天气又炎热,这种冷暖交替的温差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汗毛随着竖起来,根根分明。
付迦宜头始终低着,透过向上飘散的一团白雾,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她轻喃一句:“……程知阙。”
去马赛那天,他说可以对他直呼其名,可相处这么久,她从没这样喊过他。
突然改了称呼,既拗口又顺口,属实矛盾得很。
程知阙稍稍抬眼,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依旧带笑,“什么事?”
想说的话即将脱口,付迦宜临时变卦,换了个干巴巴的话题:“……佛门重地,不允许吸烟。”
程知阙当真顺她的话往下说:“我不信佛,自然没什么禁忌。”
“既然不信,为什么还愿意陪我过来?”
“来充当你的底气。”
类似的话再次从他口中讲出,付迦宜仍能品出一丝感动意味,但她不是前两天的她,自然牵扯出不同回应。
她话里有不自知的赌气意味:“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试着给自己底气。总欠你人情,一次又一次,我还不起。”
程知阙说:“无所谓欠多少人情,我不会找你还。”
“如果我非要还呢?”
“迦迦,我教过你。别钻牛角尖。”
和程知阙分开后,付迦宜回厢房换了双鞋,坐在禅凳上,对着香炉里燃着的老山檀频频走神。
她想不出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亲昵喊出这声“迦迦”,顺其自然,蛊惑人心。
付迦宜懒得再去琢磨,瞧着时间快到了,穿戴整齐到主殿敬香。
付迎昌和周依宁刚到不久,并排站在那,轮流回付晟华的话,言谈中规中矩,不像一对已经陌路的夫妻。
主殿中央一尊金身佛像,堂前香炉里积了不少香灰。
付迦宜站在立柱旁,余光看向身边的程知阙,他手里拿一整根线香,谩不经意地点燃,举手投足有敷衍的颓唐感。
程知阙不信佛,对此毫无敬意,她甚至有理由怀疑,他肯出现在这单纯是为了陪她。
中途,付迦宜上完三炷香,觉得胸口发闷,以想抽签为由,独自去了偏殿。
偏殿这会没人,她走到案台前,拿起竹筒,象征性地晃动几下,随便抽出一支签条。
没来得及细看,听到似有若无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