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灰度(126)
是一个相熟的记者打来的。
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又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周雯的心突地一跳,她抓起电话,手心里密密一层冷汗。
朱桢跳河自杀了。
她的家人将她的尸体抬到了沈肆的家门口。
周雯吓得从床上跳起来,随便趿了一双鞋就奔了过去。
她的车还没开拢,就远远看见沈肆那所高档公寓的门外,围了很多人。
天光还没有大亮,可是全城的媒体却都到齐了。
朱桢的父亲和母亲孤零零地坐在沈肆公寓楼外的台阶上,旁边有几个保安围着他们,与他们对峙。
110巡警的警车,在灰白的晨光中闪烁着警灯,两名巡警手足无措地站在尸体前。
被泡得肿胀的尸体下,静静淌着一小滩水。
朱桢青白发紫的脸肿起来,双手僵硬地探向空中,好似想要抓住什么。
周雯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
那尸体已经泡得发白,完全看不出原本略带清秀的年轻姑娘的轮廓了。
不知为什么,周雯的脑海里,浮现出朱桢在跳河时那种绝望的心情,冰冷脏污的河水没过她头顶时,那呛入肺腑的窒息、那种被死亡扼住喉咙时的痛苦……
她在夏日的晨风中,打了寒颤。
朱桢的母亲木着脸,眼神空洞。看见周雯走过来,她缓缓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周雯的手里。
她穿戴得很整齐,像在参加某种特殊的仪式。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只有两鬓灰白的发丝,被吹乱了飞在风里。
周雯不敢与老人对视,只低头看那张纸。
纸上潦草地,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一行字:欠他的,我用命还了!
老人惨然一笑,对周雯说:“这下,你满意了!”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亮成一片,将周雯一向春风得意的脸,照得煞白。
她没想到朱桢这么脆弱,居然会寻死。
那天晚上,她找到朱桢,对她说,你欠沈肆的,到了你偿还的的时候了。
没想到,她还了他一条命。
可是——
谁想要她的命了。
她这条命,反倒成了压死沈肆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已经扭转的局面,再次失控。
周雯没有料错。
就算沈肆支付了所有的丧葬费用、周雯把朱桢的后事料理得妥妥帖帖,舆论还是向沈肆展开了新一轮的炮轰。
原本唾骂朱桢的人,好似集体失忆了,忘记了他们是怎样唇枪舌剑地去伤害一个,曾经也是受害者的弱女子。
在新一轮的舆论攻势中,他们转而同情朱桢,再次化身正义使者,开始讨伐沈肆,叱责沈肆为了逃避责难,推卸过失、转移话题,逼死了朱桢。
□□无情,戏子无义。
沈肆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渣男。
一时间,沈肆的名声臭遍了大街小巷。广告商、赞助商、代理商……统统跳出来起诉沈肆违约,终止与他签下的所有合同,势必要划清与他之间的界限。如日中天的肆爷,一下就陷入破产的窘境。
所有妄图维护沈肆的人,都被群起攻之。
原来娱乐圈里,真正翻云覆雨的,是看客。
短短几天,沈肆在人们口中,就成了恶名昭彰的杀人凶手,成了懦弱无担当的超级渣男,令所有粉丝失望的呕像。他过往的所有传闻,又被人翻出来一一共攻讦。圈里人忙着与沈肆撇清关系,连影帝秦焕也公开在自己的微博上表示:“艺人应该注重自己的私德。以沈肆为戒,与所有圈内好友共勉。”
徐知宜看到这条新闻时,忍不住狠狠“呸”了一声。
如果不是沈肆,秦焕都已经化成灰了,还有脸大言不惭。
吓得一边跟她通电话,一边吃烤鱼的江纯一差点被噎死。
徐知宜愤愤然地将周雯背着沈肆做的种种事情,都告诉了好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又一次提前告诉了江纯一“僵尸病毒”的存在,提醒她注意安全。顺便她也把沈肆为了阻止演唱会所作出的选择,告诉了她。
原本正在烧烤摊上大啖美食的江纯一,吓得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草草结了账,拉过围巾裹了头脸,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一边跑,她一边同电话那头的徐知宜说:“我原以为沈肆是个渣,却原来他是个神啊。”
“他不是神,他只是还有做人的底线。”
“你说他不能唱歌,又被公众如此误会,以后怎么办?”江纯一钻进自己的车里,锁好门窗才松了口气,又有空管闲事了。
“他所受到的最大伤害,不是来自公众的误会,也不是事业陷入困境。而是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次一次降低自己的底线,不断迷失自己做人的信念,他失去了自己追求已久的梦想,这些才是最可怕的。但他现在清醒过来,我想,以后的道路,他知道该怎么走。”徐知宜非常笃定地说。
“哟,说得你很了解他的样子?你不是说你们只是朋友吗?”江纯一酸溜溜地揶揄她。
“呃——可能比朋友多那么一点点。”徐知宜笑起来。
“哦?多了哪一点儿?”江纯一追根究底。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喂,死女人,必须告诉我,不然和你绝交!”江纯一恶声恶气地威胁。
“好啊,我正好要去实验室了。慢走不送。”徐知宜果断地挂了电话。
江纯一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噗嗤笑出声。
她真替徐知宜高兴,她知道老友的性格,向来有一说一,她说多了那么一点点,那一点点必然很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