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灰度(48)
“病毒?拯救地球?”沈肆只觉匪夷所思。
徐知宜用看稚童的眼神,瞥了一眼沈肆:“用一个普通的玻璃杯,装一杯海水,你手里就握着上百亿个病毒。如果把地球上所有的病毒首尾相连成一条链子,即便每秒能跑30万公里的光,也需要花费两亿年才能从长链的一段,跑到另一端。
徐知宜回头看着沈肆,可是目光却透过他,看进了遥远的虚空,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跳脱了她的躯壳,去到了更神秘幽微、更复杂的世界。
那个世界,作为普通人的沈肆,很难读懂。
但他仍然努力倾听,尝试去了解,她为何会这样热爱这些,会夺取他性命的存在。
“病毒筛选和保留免疫强大的个体,由此推动生命的进化,它们是整个生态系统正常运作的支撑者。它们还促进不同物种之间的基因交流,而这也是生物进化的重要途径之一。病毒在生态系统的平衡中也有重要作用。所有生物都难逃病毒的无差别攻击,死后会成为其他生物的养料,以此保证生物链的完整。
“你知道吗?你的生命组成里也有病毒。”徐知宜得意地看着沈肆,带着几分孩童般天真的炫耀。
“啊?难怪别人说无毒不丈夫,最毒不过妇人心。”沈肆顺着她的话胡扯着。
徐知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人类基因组中有10万条片段来自病毒,占人类基因组的8%,没有这些病毒基因片段,人类的细胞将无法正常工作。是不是很神奇?人类谈病毒色变,殊不知自己的基因里就有,哪怕躲进真空里也躲不开与病毒的亲密关系。”
她继续说着:“海洋中生活着大量的聚球藻,承担了地球上大约四分之一的光合作用,为地球制造大量氧气。这些藻类里,编码进行光合作用蛋白质的基因中,有些就来自于病毒。地球上10%的光合作用都有病毒基因编码的蛋白参与。看,人类连呼吸都靠着病毒,我们不得不承认,是病毒间接地给了我们生命!”
“可是病毒也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沈肆提醒她。
“不,不是病毒夺走了人类生命,是人类自己。”徐知宜猛力摇头:“在我看来,病毒其实是大自然用来控制人类的终极武器。人类大肆破坏地球的生态平衡,把自己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时,对生命缺乏最起码的尊重。可这地球,并不只属于人类。大自然会用病毒来为世界重新洗牌。所以病毒是地球毁灭前的最后一道防御。总有一天,它会忍受不了人类对地球资源的掠夺,从而大规模的毁灭人类,让人类数量锐减,在人类摧毁地球前,保护它。可以说,病毒是地球自带的免疫系统。”
“既然人类这么该死,你为何还想研究通用疫苗对付流感病毒。”沈肆被徐知宜的话彻底绕晕了。
“因为病毒是无差别攻击!”徐知宜说:“但并不是每个人类都在为非作歹。也有人买了猫粮来喂小区里的流浪猫,也有人为了救大猩猩不惜自己被枪杀、还有为了解救信天翁终年漂泊在海上……人类是不同的,病毒却不懂。我只是希望,不要让无辜的人,替别人作的恶买单。”
“你赞成病毒能有选择的攻击人类?”沈肆好奇地问。
“那当然。恶有恶报嘛。但如果病毒这么高级,他们就不是病毒了!”徐知宜忽然笑了起来,连身体都忍不住被震动得颤了起来,好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其实病毒很简单,它们根本无法独立生存。它们存在的唯一方式,就是感染宿主。就像爱情一样。离开人,就无法存在。”
沈肆被徐知宜的这个比喻打击到了。
人与之间那么幽微复杂、缠绵热烈的爱情;被无数诗人、画家讴歌赞美过的爱情;令无数人欲生欲死的爱情,在徐知宜眼里,不过是简单的病毒感染。
但,这比喻真的很精准。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不也像一场重流感吗?
头晕、目眩、心慌、腿软、失眠、亢奋、焦虑……
一次又一次,一个感染另一个。
爱情的形态千姿百态,没人可以终生免疫。
有些人会产生抗体。有些人会死于非命。
更多人,在一场又一场爱情流感里沉浮,直到耗尽生命。
“走吧!烟也抽完了。再不进去我就要感冒了。”沈肆接过徐知宜手中的烟盒,捏成一团。徐知宜瘸着腿,披着毛毯,被沈肆搀扶着,跳进房里。
推拉门哗啦一声从里面关上。
“哇,真是要进屋才知道外面有多冷啊!”徐知宜怪叫着:“怎么你的嘴唇都冻青了?”
“你才知道,你有多啰嗦啊!”
房间里隐隐约约传出徐知宜的抱怨声:“谁让你连居家旅行必备的安眠药都没有?你真的没有吗?做明星随时会被打回石头原形,那么大压力,你不备几颗,怎么睡得着?你有对吧?”
“没有!”
“可我睡不着!”徐知宜无奈的声音传出来:“膝盖痛!认床、有你在,我都没法正常呼吸了。你得负责帮我解决。”
“烦死了!”沈肆忍不住怒吼:“谁会天天吃安眠药。”
房间一下就静了。
过了一会儿,轻柔空灵的钢琴声,忽然在静夜里响起,缓缓的,像一泓细弱霜白的月光,穿越了时间、空间、从遥远而古老的密林深处,温柔的穿透青雾,照进冰冷的现实。
是徐知宜熟悉的舒伯特的摇篮曲。
她闭上眼,重新窝进温暖的羊毛毯里,嘴边挂着一抹胜利的微笑。
那琴声,悠悠在暗夜里流淌出很远很远,融入夜空中飘扬的雪花、融入庞大而温柔的夜色、融进无数孤独者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