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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时间的灰度(73)

作者: 安逸 阅读记录

贫穷的生活没有摧折沈肆,反而赋予他一向神奇的天赋。

他发现自己很会唱歌,每次听他唱歌,住在附近的老人都会流泪,女人都会想要恋爱、再吵闹的同伴都能安静下来。甚至听他唱歌时,他能在家人灰蒙蒙的表情上,看见一点阳光的笑影。

他十一岁时,东区开始改造,渐渐很多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喜欢东区陈旧颓废的气息,觉得很有历史和艺术的氛围,关键是低价便宜,便在这里开工作室。他去一间音乐工作室打工,替他们打杂跑腿做清洁,一有空就混在那里,几乎是靠耳濡目染就学会了作词作曲、演奏钢琴、吉他、贝斯、架子鼓、小提琴、口琴……他发现只要他的手触碰上这些乐器,他就知道该怎么去摆弄他们,发出最美妙的音乐。他陪着那些乐手、歌者,在录音室里彻夜不休地演奏,歌唱,他们那种全情投入,忘乎所以的状态,令他觉得灵魂得到救赎。

音乐让他狂热,他好像看见了灰蒙蒙的雾气中,升起了一道帮他连接外面世界的彩虹。

从那以后,他就能看见音乐。

从黄昏的清风里、从街角的咖啡店、从女孩飘飞的裙角、从老人深深的皱纹里、从射进东区陈腐晦暗的楼道里的阳光里……看见那些或暴烈、或忧伤、或纯净、或寂寞、或快乐的旋律。

是的,他能看见音乐。

他知道用何种方式震动声带,带出最美妙的声音,将那些他看见的画面、想象的故事、经历的情感都唱出来,传递给听歌的人。

后来,他进了金士顿大学的音乐学院,并考取全额奖学金。

就在那一年,他远在中国的父亲沈从远,在新闻中,看到了沈肆钢琴比赛获奖的消息,他一眼从这个英俊的少年身上认出了自己和路易莎的样子。他托朋友找上门,邀请他去中国见面。并带来了一大笔钱用作旅行费用。

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成功的画家。自此,认回一个才华横溢的私生子,只能算是年轻时候的一笔风流帐,而不是污点了。

沈肆始终拒绝与他相认。

但他拿了那笔钱给姨妈治病,给洗衣店添了新的熨烫设备。然后用剩下的那些,到中国穷游,想看看那孕育了他冷漠无情、毫无承担的父亲的土地。

不经意间,在青年旅社的柿子树下,唱了一首歌,被网友称为“柿子树下的阿波罗”,一夜爆红。

第48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5)

就这样,在北京秋日黄昏的艳阳中,沈肆告别了在伦敦东区的阴冷雾霾,以金光闪闪的阿波罗的姿态闯荡江湖。

“后来呢?”徐知宜被故事打动,但她依然无法将这样一个与贫穷、困难、羞辱联系起来的故事,与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男人联系起来。尽管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但她却无法停下来,她怕那故事里孤单的小男孩再次跌倒。

“后来,我就很红很红很红,拼命写歌、拼命唱歌、继续在红得发紫的大道上拔足狂奔,直到我买了东区一整条街,给我母亲收租,然后她现在结婚了。再然后……”他的神情忽然暗淡下来:“我再也不能唱歌了……一句都不能,我开始蝇营狗苟地挣扎,靠着这张脸和称不上演技的演技。可是我的音乐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梦想本来是做最优秀的歌者,唱遍这世界的美好与无奈……都已是泡影……坚持到现在,我早忘了初心,忘了本来的坚持与追求,我的梦想与我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可是我必须继续红下去,不能陨落、不能暗淡。”

可是在星辰交替的娱乐圈,谁又能一直做一颗恒星呢?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人都昏昏欲睡,连窃窃私语都不再听得到,机舱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和偶尔的鼻鼾。

沈肆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近乎耳语,令徐知宜觉得,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捧隔年的灰烬,一个呼吸就会被它吹得无影无踪。

他说,四百万,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红吗?

“因为穷?”徐知宜小心翼翼回答。

“对,是因为穷。但不是物质上的贫乏,而是精神上的饥渴。在英国的时候,人人都当我是异乡人,因为我这张东方人的脸,我始终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从小到大,我是打架的冠军,因为我被太多人揍过,可就算我打赢整条街的孩子,也赢不了他们的认同。所以,这大概是我那一年,我选择回中国看看的原因吧。可是,没想到回到中国,我仍然是个异乡人。我走到哪里,都被排斥在外,没有归属感。只有当我红了,变得有名有光环时,那些粉丝、无数的人,会尖叫着、流着泪呼唤我的名字,当我站在聚光灯下,当我拿了一座又一座奖杯,听到掌声如雷,到处都有人在唱我唱过的歌,我才能感受到被这个世界承认、接纳……才不会觉得孤单。”

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已经是天空中最璀璨的存在。

他受到华人的追捧,也被英国人瞩目。甚至整个世界都认识他。

可是,她却透过他寂寥的侧影,看见那个被弥漫的灰雾冻僵在黑暗中的小男孩。

她忽然很想,蹲下来,给他孤单的过去一个拥抱。

大概是这种情感太过强烈,她的身体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反应。她忽然身体向侧面一倾,伸臂用力搂住他肩膀,她温柔的额角,抵在他冰凉的额头上,压着他软软的额发,她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慰道:“都过去了……你不会再孤单了……有很多人爱你。”

沈肆身体一僵,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柔如水的怀抱惊呆了。这一生中,他接受过无数投怀送抱,但唯独这一次,单纯得令他不敢亵渎。他甚至不敢推开她,只能任由她的手绕到后面,如同哄婴儿一般轻柔地抚拍。她细细的胳膊搭在他肩上,锁骨硬而薄,压在他的颈侧,隐隐作疼,却令他觉得莫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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