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灰度(81)
想起下午那会儿,他见徐知宜脖子上光秃秃的,而外面寒风呼啸,一时心软,把自己的围巾借给徐知宜时,她不耐烦的眉心微皱,还有她每次下车后,就迫不及待挥手让他赶紧滚蛋。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百无聊赖间,他掏出手机,给预言师发电邮:你说,徐知宜真的没可能会喜欢上我吗???
邮件一发出,他就后悔了。可是莫名又有点期待预言师的答复。
这会儿太阳刚升起来。
存积了一冬的雪已经被人踩得肮脏不堪,日光照在上面微微刺目。老人捧着杯热茶靠在窗前,霜白的发色,倒是比地面上的积雪还干净。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室外冰冷的空气扑到温热的窗玻璃上,变成雾蒙蒙的蒸汽,时间一久,便凝成水滴,一道道向下滑落,扑了灰的外墙玻璃,便成了一张花脸。外面的世界就更扑朔迷离了。
眼见瘟疫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而属于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他如今连眼皮的眨动都渐渐不受控制,说话时牵动声带也变得费力。被病魔折磨已久,若不是心中执念未了,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天堂与找上帝讨说法了。
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此刻电邮提示音“滴答”一声清响,尘埃落定似的。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双腿微微发颤,想来少年人遇到心仪女子时,膝头不受控制的发软,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待走到电脑前,看见沈肆发过来的那封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的邮件,他沉郁晦暗的面部轮廓,也不禁被那三个夸张的问号点亮了。
命运的河流总是有着相同的走向。
在生命的荒野中,有人迷路、有人执着向前、也有人总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尽管即将到来的瘟疫,令他觉得前景晦暗,此刻,他终是放下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沈肆提前动心了。
这算不算是与时间的竞赛中,他赢了第一个回合?
他几乎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带动声带,震动出一连串轻快的音符。
沈肆自然,听不见老人的情绪,他低头在手机上,只看到一行带着揶揄的问句:
——你动心了?
第54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6)
——怎么可能!沈肆如被人猛踩了一脚,条件反射地否认。
——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正视,又怎么打动别人的心?老人一点也不嘴软。
这句话令沈肆微恼,但一时竟想不到别的话去反击。
很快老人发来第二封邮件。邮件上也只有一句话。
——年轻人,我送你一句话。男人一生总要低一次头,不是为生存,就是为女人。
——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祖父。沈肆有点不满。
——我的年纪足够当你的祖父。
——我祖父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知道。
沈肆的心猛地一软,记忆中那个心思深沉、略带愁苦的老人的脸,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曾与他最亲密无间,那无疑是他的外祖父。
那个他愿意与他一起分享青春期烦恼的老人。
他至今尤记得洗衣房晦暗的光线下,老头坐在躺椅上,端着一杯威士忌,轻轻呷一口,微微下垂的眼睛便满足地眯起来,连眼袋都好像灌满了舒服的醉意。
然后他眼神温温望着在佝着背熨衣服的外祖母说——男人一生总要低一次头,不是为了生存,就是为女人。
熟悉的话,再次被人提起,他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悸动。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与这个神秘的预言师之间,也有了某种深切的羁绊。好像两个人的距离,随着这句话而变得更近了。
徐知宜睡到半夜就醒了。
好几天没睡觉,正常的睡眠功能严重紊乱了。
她睁着眼睛,数着窗纱的褶皱,一道一道又一道,睡意越来越浅淡,几乎没入夜色中,再也找不到了。
窗外冷冷一点光,照在惨白床单上,像茫茫雪原。
这让她想起,母亲再婚的那晚,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
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寒夜漫漫没有尽头。
她习惯性去摸枕边那件方鸣的旧衬衫,却摸了个空。毫无防备的,为着这件陪伴了她无数失眠夜的方鸣的替身,她想到了沈肆。
拜他和鲁鲁所赐,她用惯的很多旧物都被扔掉了,房间里焕然一新。看起来更整洁明亮,却始终少了那份旧物所带来的熟悉和安心。
她叹口气,自从认识了沈肆,她的生活渐渐脱离原有的轨道,向着荒唐的道路疾驰。她甚至干出了冒充防疫站工作人员,骗取血样的事情。这种行为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违规的。
想想,她都觉得羞愧。但——那是为了四百万研究金费。她才不肯承认这是色令智昏。
正在胡思乱想,细弱的手机铃声忽然炸响,突兀地令人心脏猛缩。
她拿起来一看,暗自咬牙:午夜凶铃?
“喂?四百万?没睡?”沈肆将车停在滨江大道边上,车窗开了一条缝,有冷风灌进来,带着几分黄浦江里的水腥气,他浑浑噩噩的情绪为之一醒。
“几点了?”徐知宜的声音有点冲,却不像平时那么疏冷:“你真以为地球以你为中心?”
尽管徐知宜语气不善,但沈肆却丝毫也不在意,他软着嗓子,沙沙哑哑的,几近暧昧地挑逗:“你不也一直在等我电话吗……”
这倦乏灰败到近乎于酥烂的声音,却完全没有撩拨到徐知宜:“小心孔雀开屏过度,盖不住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