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217)
后来贺美娜常常想起这一天。
但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觉得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冬日。天空暗沉,大地灰败,树木凋敝,北风凛冽,每一样都在暗示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
今年的冬天其实来得晚了一些;去年的这个时候波士顿已经下了好几场磅礴大气的雪。贺美娜喜欢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下雪天,更喜欢雪停后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景象,无论大人小孩在琉璃世界里都会变成最透明纯真的模样,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滑雪橇,各种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哪怕不参与只是旁观也令她非常开心。
只是现在她一想到要下雪了,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往事,再联想到某个过客,心情立马变得极其复杂难辨。有那么一瞬间,她天真地希望今年,甚至于未来波士顿都不要再下雪才好。她不愿去分析这种幼稚情绪的成因,也不想耽于这种令她不安的氛围里。她简单地将这种低落惆怅归咎于天气变化和生理期激素波动,立刻动手将它更深地埋进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并狠狠地踏上了几脚。
其实她也没有必要这样强迫自己。因为一进入DF中心,她就马上切换成了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无暇旁想;一直等她汇报完进展,处理完实验,坐车回家,这场被她抛在了脑后的初雪也没落下来。
与外界的肃杀暗沉截然不同,公寓内温暖明亮,整齐有序;厨房里有Maria特别给她准备的taco,她享受美食的时候,戚具宁活蹦乱跳地将平板递到她面前。
“选一棵。”
屏幕上显示着四张松科裸子植物的照片。贺美娜在植物方面的知识还停留在本科时的基础教学,在她看来那些冷杉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随便点了左上角的图片:“这种圆滚滚的,很好看。”
戚具宁拿回平板,又瞄了她一眼:“被大boss夸了?这么开心。”
贺美娜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这么明显?”
“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份工作笑得这么开心过。”他下单,留的是圣何塞的地址,“到底是什么好事,说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她分辩:“也有很高兴的时候……只是你不在而已。”
戚具宁又看了她一眼;她耸耸肩。
被上峰肯定毕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她想要与他分享。
“DF中心想要和我签长约。他们提供了一份四年合约,职位是初级研究员。合约期满,评估合格,可以升为中级研究员。再升一级就是资深研究员——顺利的话,我能在十二年内拿到终身职位。”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工作上的事情。”戚具宁点头轻笑,语气中颇有赞许之意,“看来我们家真的要出一位科学家了。”
“不,我做得不算好。但DF中心看重的不仅仅是工作成果,还有面对困境时的处理方式。我很喜欢也很适应这里的学术氛围。”贺美娜继续道,“至于薪资,也很合理。”
“哦?多少。”
她伸出两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戚具宁瞥了一眼,一挑眉,随口便道:“做科学家也太惨了。我一周就可以赚到这么多。”
贺美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回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吃完晚饭,两人又各自去忙,直到戚具宁来敲她的房门。
“进来吧,门没有锁。”
戚具宁进来时,她正对着电脑忙碌。他俯身,从她的肩膀越过去看着屏幕上的分析软件,明知故问:“在忙什么?”
“把这一点数据分析完……”
他对她的工作毫无兴趣,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吻着她的颈侧;有点痒,贺美娜笑着躲了一下;戚具宁老实不客气地把她挤开,大喇喇地坐下来,又把她抱到大腿上,深深地亲吻。
吻完之后,他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你生理期结束了没有。”
“唔……过两天吧。”
戚具宁没说话,背过脸去咳了两声;贺美娜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还没好利索呢。”
他搂着她的腰,厚颜无耻道:“发点汗才好得快。”
两人打闹腻歪了一会儿,戚具宁又觉得丹田以下在蠢蠢欲动了,得找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本《Nature》杂志下露出一角纸张,似乎是May-Na Ho的签名。
凭了在商场上打滚这么多年的敏锐度,他伸手将那份文件抽了出来。
本来是可看可不看的,但贺美娜做了个阻止的手势,那他就非看不可了。戚具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份合约,并没有放下,而是拿在手中晃了一晃。
“得到了肯定还不够么。”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难道你想接受这个初级研究员的职位?”
贺美娜并没打算瞒着,只是不想在尘埃落定前就告诉他。既然他现在看到了,虽然多少有点尴尬,她还是摊牌了。
“具宁。你知道我爸妈过去十年的工资总和是多少吗。”
“我不关心那个。”见她不语,戚具宁又道,“你是怪我刚才说话太直白,伤了你的自尊?生气了?我能赚钱,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不是的具宁。你的话虽然直接,但也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对比角度——如果我接受了这份工作,一年之内就可以赚到我爸妈十年的工资。这对于两年前的我来说,也是难以想象的。”贺美娜道,“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既能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又可以赚到钱。你也应该替我开心啊。”
戚具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眼睛里那两小簇火苗已经熄灭了:“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