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662)
她做了一个推拉的手势;高工笑了起来,认真道:“你确实是一个很push的PI。但你更push自己。更难得的是你在全力以赴的同时,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你作为科腾项目的负责人太年轻了。”他实话实说,“现在看来是我管窥蠡测了。”
贺美娜道:“什么?我语文不太好。”
高工笑道:“是我小看了你。”
贺美娜笑了笑,道:“您主持申报科腾项目的时候也只有三十岁呀。”
高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你怎么知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贺美娜道:“危总给我看了拜尔酊二十年前申报科腾项目的刻录光盘。我们还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外置光驱。没想到光盘能用,光驱也能用。”
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此刻突然被揭开,高工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二十年前的科腾申报和现在很不一样。内容已经没用了。”
“不啊,很有参考价值。”贺美娜道,“当时维特鲁威还叫拜尔酊,申报的是一种在中医古方中发现并改进的复方生发酊剂。”
谈及往事,高工好像也变回了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年青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古方,有何首乌,黄芪,侧柏叶,当归……经过我们改进后,治疗男性谢顶的效果比现在的米地诺尔酊更好。”
贺美娜道:“我看到匿名受试者的照片时也很震撼。喷抹六个星期,头发真的长出来了,而且又浓又密。”
反转在于试验快结束时匿名受试者出现了肝损伤症状。附件里有一份三甲医院的诊断书,受试者被确诊为药物性肝损伤,胆汁淤积型,急性,RUCAM(Roussel Uclaf Causality Assessment Method,药物性肝损伤因果关系评估量表)9分(极可能),严重程度3级:“真的很可惜。透皮给药按理说没有肝脏首过效应啊。”
高工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当时只有皮肤瘙痒的症状,还以为是酊剂的常见不良反应,查了血才知道大事不妙。”
他就是那名匿名受试者?
贺美娜震惊地看着高工,怎么也不能将面前这位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和申请书中眼睛打了马赛克的受试者联系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得移向他的头顶,并没有任何谢顶迹象。
“假的。这是假的。五千多呢。”高工指指自己的头发,“家族遗传,我三十岁不到就谢顶了。为了阻止我以身试药,我现在的老婆,当时的女朋友坚决和我分了手。看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幸好那时候年轻,底子好,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贺美娜惭愧道:“我一开始对您的印象……”
高工笑道:“不太好,觉得我是个躺平摆烂等退休的中年人,对吧。其实你叫现在的我去试药,我打死也不会去了。说到底还是年轻的时候无知无畏嘛。”
他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地滔滔不绝:“当时整个研发团队分成了两派,到底要不要在申报书里提到这一例不良反应,坦白还是隐瞒,毕竟我们也只做了这么一例,而且说实话,程序上并不合规。但当时管得也没那么严就是了。”
贺美娜道:“不管当时是如何争论的,你们还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如实陈述。”
高工苦笑:“然后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不予资助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DILI,专家建议我们进一步优化后明年再报。”
贺美娜道:“为什么后来没有再申报过了呢?我看资料里就只申报过这一次啊。”
高工笑了笑,道:“贺博士,你知道科腾那年中标的项目是什么吗。”
贺美娜摇头:“不知道。”
高工道:“那年中标的是一种咪唑类抗过敏口服药,名字叫做敏宝乐,来自一家名叫艾乐吉的制药公司。因为是科腾计划重点扶持项目,敏宝乐很顺利地完成了临床三期试验,上了市。因为其立竿见影的舒缓作用大受欢迎,顺理成章进入医保,连带着艾乐吉也借壳上市了。”
“进入医保三年,敏宝乐被爆出有严重肝肾毒性不良反应,使用风险大于效益,退市了。又过了半年,一位调查记者发布了一篇调查报告,公开了敏宝乐的所有原始文件——原来早在申报科腾项目之初这种药物就已经确定有非常严重的肝肾毒性,但是申报文件压根没提。”
“不仅如此,从临床试验到上市再到进入医保,艾乐吉一直通过贿赂相关公职人员来为它保驾护航。”
贺美娜背脊沁出一层寒意:“原始数据是新药研发的地基。在虚假的地基上建起的高楼大厦无论多么金碧辉煌,无论有多少人为它背书,最终都会坍塌。”
高工讽刺地笑了笑,继续道:“这篇报告一出来,舆论哗然,民怨沸腾。受贿的公职人员很快被抓起来坐了牢。但是艾乐吉的实控人,也就是敏宝乐项目的负责人艾某早在最高点时抛售了公司股票,带着全家人移民加拿大了——贺博士你看,坍塌前地产商已经卷钱跑掉啦。”
他永远记得自己读完这篇报告之后脑中只有八个字——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您稍等一下。”贺美娜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支药膏,“您说的敏宝乐是不是这种凝胶剂的前身。”
高工接过来看了一眼,道:“对。就是它。因为民怨太大了,明丰站出来收购了艾乐吉,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将敏宝乐其中的主要成分进行了结构改造,保留了功效,降低了毒性,制成了这种凝胶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