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谦虚:“护士长教得好。”
凌田既尴尬又害怕,既害怕又尴尬,在心里说:大哥,别嘴甜了,给个痛快吧。
“小新”偏还慢悠悠的。他手大,手指修长,被乳胶手套紧裹着,搭在她手腕上,指尖轻按,传来些微暖意,先找到桡动脉的位置消了毒,又很是仔细地教田嘉木一会儿抽完血怎么按压,手放在哪儿,用多大的力度,最后提醒:“动脉不容易止血,要按得久一点,千万不要揉,也别窜位。”
但进了针,还真挺快的。凌田不确定是自己耐受了,还是小新的技术真的可以,感觉好像没在急诊的时候那么疼,一下就好了。
抽完血,他跟她入院谈话。
凌田这才知道,“晴子”,A.K.A.“小新”,就是自己的管床医生。全名显示在床头的液晶屏上,是“辛勤”两个字。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人家叫的是“勤子”和“小辛”。
辛勤,好牛马的名字。她忽然有点同情他,都挺不容易的。
病历从急诊转过来,辛勤手上已经有了部分资料,这时候跟她确认了一下既往病史、家族史、过敏史,又问了更多问题,近到当下的主诉,远到她出生时的孕周,体重,几岁初潮。
他问的是凌田,但几乎都是凌捷在回答,孕 39 周零 5 天出生,顺产,体重 3020 克,12 岁零两个月第一次来的月经。这些数字和日期,凌田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记得了。田嘉木也是一无所知,就站在旁边听。
辛勤一一记录,又对凌田说了接下去的治疗方案——
血气分析的结果很快就会出来,要是酮体已经消下去,就不用挂水了,胰岛素也会改成皮下注射。
此地病房的惯例是每天 6 点、9 点、14 点、19 点、21 点,护士到病床旁测毛糖,每餐之前打速效,然后吃饭,睡前打长效。
此外,明天一早还给她安排了抽空腹静脉血,早餐后一小时,两小时,再各抽一次。
凌田听麻了,苍天啊,她到底还得挨多少针?!
凌捷却是做过功课了的,紧接着提问:“是不是要查抗体和 C 肽?结果出来,是不是就能分一型还是二型的了?像凌田的情况,以后有没有可能不用打针,吃药就可以控制呢?”
辛勤耐心依旧,但还是说:“明天一早记得先别吃早餐,等这些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做分析。”
话仍旧是对着凌田说的,还给了她一本小册子,让她先看起来。
凌田看到封面上印着的题目——《糖尿病小百科》,猜到他的意思,似乎是在说:你得自己弄明白病情,不能都让你妈妈代劳。
她一秒被戳中,却又有点不高兴,这是她亲手签了病危通知书的第二天,两条胳膊从臂弯到指尖千疮百孔,她都已经这么惨了。
但尽管不高兴,等到入院谈话结束,辛勤离开,她到底还是打开看了。
这是一本 A 医附内分泌科自己编的宣教材料,写得简明扼要,翻开第一篇便是分型。
凌田过去只在某部美剧里听到过这种说法,type one diabetes,type two diabetes,至于有什么区别,她当时觉得与己无关,过眼就忘记了。
直到此刻,她才看到这本小册子里写,一型糖尿病是因为免疫系统错误地攻击并破坏胰岛细胞,导致胰岛素分泌不足或完全缺乏,多发于青少年,起病急,症状严重,需要终身注射胰岛素治疗。二型则大多是因为遗传和生活方式引起的胰岛素分泌不足或抵抗,多发于成人,初期症状较轻,可以通过药物和调整生活方式治疗。
她试着把自己的症状对号入座,都有点像,又都不全像。想要等着辛勤来病房的时候,再问问他,但他好像终于交班走了,这一天,她没再看到他。
午餐之前,护士过来收走了心电监护仪,停了输液,告诉她血气检查的结果已出,酮症消了,鼓励吃东西。从明天开始可以订病房的送餐,今天去食堂买一点,小馄饨、面条什么的都行。
田嘉木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走的,临走前跟凌捷到走廊上说了几句话,回来便对凌田道:“爸爸还有点事,得去一趟办公室,晚上再过来看你。”
说完又转向凌捷:“今晚我陪夜,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凌捷干脆拒绝,说:“行了,你走吧。晚上还是我陪,女病房,你呆着不方便。”
田嘉木看看另外两个床位,踟蹰两步,到底还是走了。
凌田跟他道别,心里不算太意外。
虽然这一天是周六,但田嘉木在律所做非诉业务,工作一向很忙,经常加班。哪怕人在家里,也是笔记本电脑不离手,电话不停。
隔壁 1543 床的胖阿姨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待田嘉木走后,开腔与凌捷攀谈,她自我介绍姓汤,说:“本来 1544 床住着个二十几岁的男小歪,听讲是在网吧打游戏昏倒被人送进来的,血糖高得吓死人,身上一股怪味道,现在总算转走了,我们这间都是女病人,大家方便。”
大三甲医院病人太多,原则上尽量分男女病房,但实际经常做不到。内分泌病房只按病种分了几个病区,糖尿病,甲状腺,垂体肾上腺,水电解质紊乱和酸碱平衡失调。凌田住的这一间都是糖尿病。
果然,汤阿姨下一问就跟抢救室的老太太差不多:“你女儿几岁啊,怎么也这么年轻就糖尿病啦?”
不等凌田凌捷回答,靠门的 1542 床已经一脸了然地说:“她估计跟我一样,一型糖,二十多发病算晚的了,我十二岁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