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说:“对啊。”
她又问:“一份都可以吃完?”
护士说:“可以啊,你要是还想加餐,得问一下医生。”
所以还能加餐?凌田不是很懂,再一次觉得反常识。她本来跟隔壁小孩哥一样,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跟好吃的东西说拜拜了。
住院的头两天,她酮症未消,还有点胃炎,吃不下多少。后来人感觉好了些,但为了血糖考虑,又不敢多吃。直到辛勤让她称了体重,把好好吃饭也纳入为出院的指标之一,她才开始认真对待每一顿饭。
结果真的放开吃起来,发现居然还挺好吃的,也许是因为身体渐渐恢复,胃口也跟着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那天中午,她打了饭回来,坐在床上凑着小桌板,吃得很香。吃完去水房把碗洗了,加入走廊上遛弯的大军。下午测餐二的血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升。到了晚餐的点,就吃得更放心了。
她就这样成了整间病房最能吃的人。
汤阿姨虽然胖,其实挺挑食,哪怕这几天被拘着不能点外卖,照样顿顿嫌弃医院的饭没法吃,看凌田吃得这么香,简直难以理解,只能感叹:“到底年纪轻……”
艾慕则是因为经常低血糖,两餐之间测指尖血才 2 点几,被护士盯着吃葡萄糖、吃馒头,再半小时测一次,看是否回升到安全范围内。要是没有,还得继续吃,继续测。到了正餐的点,反而吃不下了。
辛勤来病房看艾慕,也总是提醒她,随时,随地,随身,携带能够立刻补充糖分的食物,糖果,汽水,养乐多,但效果最立竿见影的还是小瓶装的葡萄糖注射液。
还有急救卡片也很重要,上面写好自己的姓名,电话,地址,紧急联络人,以及一段话:
若发现我神智不清或行为异常,可能是低血糖反应,我若能吞咽,请给我一杯糖水、果汁或其他含糖饮料。若 15 分钟内尚未恢复,请送我到医院并通知我的家人。若我昏迷不能吞咽,切勿喂我食物,并请立即送我到医院并通知我的家人,谢谢您的帮助!
这规则看似简单:持续监测血糖,高了补胰岛素,低了吃东西。就好像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但问题在于,人的胃口是有限的。
凌田在旁目睹全程,实实在在地看到低血糖有多折磨人,也才算是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她和辛勤都反复地跟她说很危险。
高血糖会让人晕眩、口渴,视力模糊,但持续一段时间才会发展到酮症酸中毒的地步。
血糖大幅波动伤害的是血管,经年累月下来,便会在身体各个部分造成并发症。
而低血糖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可能在几分钟到数小时内致人死亡,就算救回来,也会对大脑功能和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更麻烦的是,哪怕每次都不太严重,但频繁发生之后,身体对低血糖的感知也会越来越麻木,就好像那种电量显示失灵的手机,你明明看到一半电池是满的,以为完全够用,它却可能突然从 50%掉到 10%以下,甚至直接强制关机。
凌田当时还在为工作的事情纠结,本来觉得射月 UI 组的岗位如同鸡肋,生病了才意识到这样一份工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不光意味着相对稳定的收入,还有,医保。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她也知道继续上这个班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个入职体检横亘在眼前。
她上网查了,确实如艾慕所说,对于大多数工作岗位来说,只有糖尿病失控才是聘用的禁忌症。
但如果短时间内没法把空腹血糖控到合格范围内,她是否真的要用艾慕教她的办法呢?
她自问不是很敢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把,也没有长时间潜伏的素质。
可要是到时候因为体检通不过,没能入职,身边一定会有很多人来问她怎么回事,她又该如何回答?她得病的事情会不会就这样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她?
不管怎么说,那一天,她回复 HR 的邮件确认了 Offer,又在学生就业平台上提交了网签申请,等待公司确认之后,还得纸签,最后去一趟学校就业中心,审核完毕才算走完整个流程。
除此之外,便是吃饭,散步,漫无目的地涂鸦。她靠躺在病床上,对自己说,反正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再做决定。
如果到了出院的时候,她的空腹血糖是正常的,那么继续走流程,就这样去参加体检,也不算弄虚作假。如果还是不正常,那她就主动放弃。
她正想着工作的事,宋柯不知道出于何种契机,终于看到她的微信,给她回消息了,还一连回了两条。
【啊?!田田,你怎么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你别生气了,接一下电话!】
随即便发来音频通话的邀请,铃声在病房里响起来。
当时已经晚上十点多,护士来测过最后一次血糖,打了长效。汤阿姨在隔壁床打呼噜,被突然搅扰,不耐烦地咕哝一声翻了个身。
凌田赶紧按掉,那边又打,她只好先接起来,捂着嘴巴低声说:“等一下,我出去找个地方。”
然后下床穿了鞋,摸出病房,进了最近一处楼梯间。
“喂?宋柯,我微信上跟你说的……”她直截了当,想把分手的事情说了。
但宋柯打断她问:“田田,你怎么了?生什么病啦?”语气听起来还挺焦急的。
凌田说:“没什么,都快好了。”
对面自以为听出她话里的嘲讽,赶紧解释:“田田,你也知道我们组这几天赶项目,集体加班,睡在办公室里,我手机都没多少时间看,工作消息又太多,可能一划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