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一程(42)
程屿曾经说过他把关一越亲手送进监狱,自己应该恨他才对。但她并不觉得在这事上程屿有什么错,甚至有一种隐秘报复性的快感。
她也是共犯。
自那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学校,所有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像是从未发生过。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疗养院的医生又说她可以离开了,等她再度回到学校,发现一切都已陌生得可怕。
她从程屿的辅导员那得知,程屿已经出国留学了。只不过,她发现那是个经过层层包装的谎言。
【叩叩】——
关尔回过了神,从手中的相片里拔回了注意力,偏头就看见宋擎提着水瓶扣在自己的车窗上。
很显然他也看到了关尔手中的合照,但什么也没说。关尔没有刻意隐瞒,宋擎连猜带蒙基本上知道了个大概。
但当年的事知者甚少,看来程屿也没跟其他人说起那件事,反倒对于她,却编织了一个看似谎言又不似谎言的故事。
“你,”宋擎自打知道关尔就是程屿‘已逝’的前女友时,内心的震惊不亚于这辈子,看见自家奶奶用全自动洗衣机洗衣服,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喝水吗?”
关尔嘴皮干得起皮,不是因为气候干燥而是因为上火,连着赶了六七个小时的路,半路上车子又是抛锚又是熄火的,气得关尔想要砸车。快到地方的时候却又莫名启动不了,只能等待熟人过来拖车。
她摆了摆手没要,推开车门下车抽烟。
天空刚才还是斑斓清澈的暮色,一阵细微的风吹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就砸在了关尔的头上。她眼睁睁看着手指夹着刚燃起的猩火被一滴雨浇灭,一段灰黑色的烟融进了晦涩的烟雨中。
头上多了把伞。
宋擎犹豫了下开口道,“真抱歉啊,我不知道你还活着。那小子也真是,说什么扫墓,我就以为——”
关尔:“……没关系。”
她从口袋抽了张纸巾,包裹住这根烟重新塞进烟盒。
雨天公路下,茫茫的隔壁笼罩在一层灰褐色滤镜之中。薄薄的雨雾之下,有条干涸的河流在视线内看不到尽头,乌鸦盘旋其上,视野空旷。
关尔静静地看着,忽而道:“程屿,这几年过得怎样?”
“这几年可以,头一两年就很难。他家出事后,各种各样的事就都找上门来。留学的学费太高了,他家又欠了挺多债,他妈妈一个人也没人照顾,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有时候我单纯看着,都觉得累。”
关尔眼睫沾上伞外飘进来的水珠,她眨了一下,那水珠顺着眼睑而下。
“关一越,是我的亲生父亲。”
宋擎愣了一下,蹙着眉头:“关一越?你——”
关尔:“他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至少在他被程屿举报之前,我并不关心他公司的任何事情。我……”
可她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宋擎久久呼出一口气,终于没忍住把手中的伞掰弯狠狠扔了出去,“艹。”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年出事后,姓关的如果及时采取措施,而不是选择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特么的!”
关尔静静听着,抬头看了眼青灰色朦胧的天空。
“他会下地狱的。”
宋擎胸口起伏,过了会儿才压下心头的愤怒。
“那你特——你来这干嘛?!为什么又要来找程屿?”
雨水沾湿了披散的长发,垂落的睫毛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关尔半敛着眼,“弥补吧,我也不知道。就算我多不希望自己是关一越的女儿,但事实如此。”
宋擎拧着眉,声音罕见地带了些严肃,“他以前......知道你是关一越的女儿吗?”
关尔吐了口烟气,“不知道,可能。”
宋擎沉默了起来,“程屿是我朋友,也是兄弟,我不会允许别人随意伤害他。”
关尔想说‘我知道’,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喉间像是堵塞异物,卡在里头不上不下,一呼一吸生生抽着疼。
她没伤害过程屿吗?有的吧,她现在的出现,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
程屿为五年前的‘关尔’编造了一个生病逝世的美好结局,而自己却再一次搞砸了。
关尔觉得头重得有些抬不起来,连点头都难。
“他应该,很恨很恨你们。”
“我知道。”
“你若真知道的话,就应该放过他。虽然再怎么难,但他已经熬过来了。”宋擎语气极其认真,“如果他还是不想再见你,我会负责把你送到机场去。”
*
电话接通,不知道程屿与宋擎说了什么,他只让关尔在原地等着。
一个半小时之后,拖车的人才到。关尔脚边落满了烟头,静静地看一群人围着车子研究怎么启动。
关尔刚才想了很多,觉得自己还是安静离开,便想跟宋擎商量着直接搭上来人的车去机场。还未出口,一辆灰绿色的皮卡从服务站方向
驶了过来。
关尔眯着眼看了会儿,抿着唇去看宋擎。
宋擎神情严肃,只解释了句:“他说要自己过来。”
程屿看起来风尘仆仆,皮卡的后车斗用塑料雨披挡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是在运什么东西。他下车时直勾勾地盯着她,彷佛她又搞砸了什么事情似的,一副过来收拾烂摊子的模样。
关尔看着他走到跟前,他先是沉默着把身上的雨衣披在了她身上,而后才转头去问宋擎,“车子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