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一程(69)
关尔一时失语,却又固执道:“程屿他不会……”
江辞镜举起了右手,关尔下意识闭眼,意想中的巴掌没落下,江辞镜冰冷枯瘦的手擦过她的耳际,小心帮她把碎发别到了后头。
这一幕太过惊悚,以至于关尔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听妈妈的话,跟那男断了。好吗?”
关尔看着她那张因为长期病弱,而双颊略微凹陷的脸,莫名觉得有些可悲。
“那人诡计多端,精明,最擅长扮演一个大众喜欢的好人,你玩不过他的。你的人生还那么长,找一个听话的,年纪小的,像养条狗一样。你让他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踹他一下都不敢叫一声的,这不好吗?”
关尔耳颈处的汗毛根根竖立,她觉得如果自己要是说一句‘不’,眼前的人会毫不意外把自己掐死。
“想说不要?就这么喜欢他?”江辞镜眼神里的冷光像冰柱钉入她的身躯,让她没来由颤了一下。
江辞镜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便松了手,一步一顿地走到了窗边,“那也行啊,反正他现在连条狗都不是了,妈妈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
关尔无来由地觉得浑身冰冷。
“你真的很矛盾。”
“矛盾?”江辞镜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意、随时走神的淡淡模样。
“你为何要将自己对关一越的仇恨投射到我和程屿身上?还要拼命说服自己还爱着关一越?你是如此恨他,你该恨他的!”
“爱?”江辞镜眼神有些缥缈,“哈哈哈,当然爱,不然二十多年前我怎么会抛弃一切?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恨他,如果恨他,我不就输了吗?我可没输。”
关尔:“输了并不——”
“不!”江辞镜怒喝道,“我的选择就是对的,你也没资格评判!”
疯了,都疯了!
关尔胸间无由来生了一团火,她无声起身向外走去。讲不通,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她不能再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再待下去估计她也要彻底疯了。
忽而一阵冷风灌入,拍上了她的后背,身后又响起了什么刺耳声响。她见病房从外打开,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一张张的脸在自己眼前浮现而过,无视自己争先恐后从身旁掠过。
世界又堕入白噪音的深渊。
她又听不见了。
江辞梅惊恐的脸,骆舟深讶异又带着担忧的脸,梅时青难得无措的脸,医生护士的,就是没有程屿的,程屿人呢?
喔,她才想起来了。一开始她就没让他过来。
江辞镜最知道怎么做才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她跳楼了。
但没死。
病房在二楼,下面就是刚修剪齐整的灌木丛,所幸只是摔断了锁骨。
而关尔,当天却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34章 布兰卡港(一)……
布宜诺斯艾利斯,布兰卡港。
当年关尔回到R大,得知程屿退学不知所踪后,便延迟毕业。没带任何行李,没知会任何人,踏上异国他乡的红眼航班。
命运把她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地理上B市的对跖点,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她能到达的,最远最远的世界尽头。
‘世界尽头’没有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没有岩浆滚滚的火山,没有波澜壮阔的深海旋涡,它只是一方浅滩,清澈见底,湖面如镜。
它太普通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关尔有些失望。
B市寒风呼啸,南半球却温暖干燥。南大西洋的阳光炽烈而饱富生命力,猛烈的光束倾泻而下,刺穿冲刷
她的灵魂,似乎能将她灵魂深处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有时候一个人盘腿坐在港口,静静眺望黑白交织的燕鸥疾驰掠过漆红船底的货轮;
有时候路过棕榈树荫下的咖啡馆,听长者捧着茶壶,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谈天;
有时候沿着陌生的步道,听街头艺人用古怪的琴拉出慵懒的小调,然后在一堆比索间落下一张人民币……
她漫无目的转了几天后,便也看厌了。按照当地的旅游指引,打了3个多小时车,去了LagodelToro(托罗湖)。
LagodelToro是高山冰川湖,能见度超过20米,水下有沉没百年的枯树,是观光地,也是潜水胜地。在那里,她认识了她人生重最重要的人之一——潜水外教朱莉。
头一次见到朱莉,她没想到她的年纪跟江辞镜差不多大,她以为朱莉顶多比自己大个七八岁。当时她的一个新手学员昏厥,现场围拢了一大帮人,她在人群中听到她用西班牙语冷静地喊着“Respiratranquilo!(放松呼吸!)”。
那次,自己与潜水和朱莉结缘。
在她最为痛苦的时候,对深海的恐惧像是酒精一样让她上瘾。她每天四五点起床下潜,试图以此麻痹她的神经。
朱莉一开始不知道她的遭遇,时常嘲笑她身体小小,却装了一个世界的烦恼。后来知道了,就没再嘲笑她了。
朱莉跟她说,她年轻时也曾爱过一个有妇之夫,他是她的邻居。后来受不住折磨,便搬家了,一搬就是大半个地球。但搬出来后,见过更多的人生疾苦,体会更多的酸甜苦辣,每天都有想做和想忙的事,分不出心思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朱莉一直活得很酷,关尔是如此喜欢她。后来关尔才知道,初见时那个昏迷的新手学员也一直爱慕她。但碍于年龄等原因,朱莉一直把他当成弟弟。
直到有情人熬不住,跑了,就变成关尔天天嘲笑朱莉了。
后来,她回国,再出国。她拖着受伤的手回来,希望朱莉能再嘲笑她一顿,却怎么也听不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