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心事(125)
裴叙正低头剥螃蟹,闻言抬眼笑:“你这意思是,愿意让我养啊?”
蒋时微发觉自己落了圈套,避而不答。
裴叙说:“放心,再怎样也不至于养不起你,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能为你谋来。”
你想要的亲情、爱情,你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梦,现在勾勾手就自动送上门。
是我恳求你要我,是我祈望你选我。
时微仍旧埋头喝粥,过了会儿问:“你怎么还没把头发染回去呀?”
裴叙听她语气好,顺势哀怨:“因为你喜欢棕发嘛。”
时微无奈:“我不是喜欢棕发,我是……”
“打住,”裴叙截住她,“别说这些,一猜就是我不爱听的话。”
蒋时微好笑道:“你没听怎么知道是不好听的话呢?”
裴叙:“我挺害怕的。”
“裴叙,”时微忽然正经起来,“我想说,你和Eden不同,永远不可能替代对方。所以不要为了这些虚无的外在,去折腾自己。”
裴叙拿不准她说的这句“不同”到底指哪里不同。从前的他能趾高气昂认为,Eden比不上自己,但现在他不敢。
偏偏蒋时微点到即止,讲完这句就收声,没别的解释。
裴叙心乱如麻,收拾餐具时不小心打碎一只昂贵的瓷碗。瓷碗落地那瞬,他第一反应是声音太响,恐怕会吓到微微。
过后,他捡着瓷片,数次产生划伤时掌心的冲动,因不想时微为自己担心而硬生生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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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平静得不同寻常,晚风轻轻拂来,吹动提花绸窗帘。
时微睡在主卧大床,侧身看窗外海景,躺了两个小时没睡着。
大约凌晨一点,走廊传来重物坠地地声音。蒋时微吓了一跳,停顿几秒钟后起床往外走。
走廊是玻璃顶,月光倾洒,照着扶墙前行的裴叙。
墙边有一个被撞倒的花盆,整棵粉芍药歪在地上,花枝折损。
蒋时微快步上前问:“哥哥,你怎么了?”
裴叙说不出话,慢慢向前走,到起居室打开药柜,倒出三片止疼药。
吃过药,裴叙躺在沙发,扯开睡袍的衣襟,平复着呼吸。
时微扶着沙发跪坐地毯,再次问:“你生病了,要叫医生吗?”
裴叙的脑部神经像被针扎,每一下都带电流,刺痛密布成一张网。
他本能地攥紧时微的手,哑声说:“不用,是脑部手术后遗症。”
时微惊愕,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那,那有什么办法治疗?”
裴叙说:“没有。”
时微的泪水夺眶而出,滴在裴叙手背,裴叙安慰她:“乖乖,不哭,医生说我正在好转。”
时微抬手擦掉裴叙额角细汗,泪水与汗水混在一起,像他们怎么也割舍不断的旧年。
半小时后,止痛药药效上来,裴叙渐渐平静。快睡着的时候,他猛地一个激灵,记起时微还在这里。
“微微,去睡。”
蒋时微点头,却没动作。
裴叙眼皮子太沉,想继续劝但没力气。
这一晚,蒋时微默默守着他,听到他做噩梦的呓语,无数句“对不起”和“别离开我”。
时微想起某年,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年,学校爆发流感,症状比往年的流感都重。老师通知停课,孩子们被送回家,教室全面消杀。
裴琰喊医生开车去接时微,避免和家里人直接接触。
时微一上车,却看到哥哥坐在保姆车后排。
那天晚上,时微出现症状。裴叙守她整整一夜,梁妈来劝、老爷子来劝,他一概不听。
等时微快痊愈,裴叙果然病倒。
彼时骆尧等一众朋友打趣,说裴叙年纪轻轻跟当爹了似的。
裴叙心头酸涩,没有反驳,哂笑:“我还当妈呢。”
毕竟我们家小孩,爸妈都走了。
像多年前裴叙陪着她那样,时微坐在地毯上,陪裴叙一晚。
下半夜,她枕着裴叙手臂睡了两小时。天亮时惊醒,条件反射般伸手试探裴叙的体温。
还好,没发烧,也没再说梦话。
蒋时微感觉腿麻了,起身活动几下,目光往书柜扫过,蓦然看见一本格格不入的皮面记事本。
记事本款式和她的日记很像,只不过颜色不同。
时微心跳忽乱,手脚僵硬,慢腾腾走过去,取下记事本,背对裴叙翻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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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裴叙挣扎醒来,入目一片温暖倾城的日光,一瓶柔美的奈贝文月季。
蒋时微不在,裴叙几乎一秒钟清醒,翻身下地,喊了两声“微微”。
他打开全屋监控,实景里没有蒋时微的身影。
后脑勺隐隐的疼痛已经算不得疼痛,他只觉心脏一阵阵紧缩,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再捏到手里挤压。
昨晚他老毛病发作,不知对蒋时微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人连夜跑路。
他拼命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时微好像哭了,她为什么哭,我欺负她了?
裴叙慌得要命,连滚带爬跑回二楼,找到手机给蒋时微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分钟没人接,裴叙如坠冰窟。
蒋时微不要我了。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不出别的,只有一句“蒋时微不要我了”。
她回华盛顿,实习结束重返牛津,他们无论往东还是往西,都隔着大洲和大洋。
裴叙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次留不下时微,他们一辈子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