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心事(84)
但直至今天蒋时微也不知道,薛岚为什么和亲生父母关系不好。
更无从知晓,薛启民为什么会出现在裴家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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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圈黑衣保镖,薛启民从容不迫:“裴老仙逝,薛某特来敬奉挽联。”
眼见裴叙要动武,裴琰先一步出面,淡然道:“山高路远,薛伯父特地走这一趟费心了。只是灵堂烛火熏人,请薛伯父保重身体。”
言下之意也是“送客”。
薛启民不答话,浑浊的眼睛转了转,目光移向蒋时微。
裴叙不动声色挡在时微身前,盯着薛启民。
薛启民说:“薛某今日来,不但为了吊唁裴老,更为了——接回骨肉血亲,时微。”
时微没来得及吭声,裴叙说:“这儿哪有你什么骨肉血亲?种树的时候你死了,摘桃的时候又活了?”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时微攥紧裴叙的后衣摆,有些紧张。裴叙把手往后递,她小心翼翼牵住。
薛启民一派气定神闲,微笑说:“稚子无辜,我与薛岚夫妇的矛盾不该延续给下一代。先前不来,只是因为舟琴把监护权给了裴家,我尊重她的遗愿。现在来,是因为监护结束了,时微也是时候认祖归宗。”
杨博怀帮腔:“裴少难道以为,薛家养不起一位孙女儿吗?”
裴叙冷笑,白烛光下阴翳非常:“您想过养吗?”
杨博怀要接话,裴叙又说:“您当蒋时微是什么小猫儿小狗儿,想不管就不管,想接走就接走。哦对了,蒋时微姓蒋,您怕是忘了。”
薛启民神色如常:“姓什么都好,总归不姓裴。”
意思明明白白,蒋时微归哪家都行,总之跟裴家没关系。
可蒋时微,怎么就该从属谁了?
裴叙听着要发火,刚迈出去一步,蒋时微拽住他,自己从身侧走了出来。
“薛老先生,”她淡淡开口,“监护结束,并不意味着我需要给自己换一位家长,而是意味着,我是一个有资格全权决定自己事务的成年人了。”
薛启民双手交叠在膝头,食指动了动。
蒋时微说:“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您来吊唁我爷爷我很感谢,旁的不必多说。”
“爷爷?”薛启民咧开嘴笑,“那么,他们对你很好了?”
时微眼神没波澜,扫向裴琰和他的妻子、儿女,再瞥向裴叙,最后郑重点头:“嗯,很好。”
杨博怀说:“时微,这其中有许多事你还不清楚。当年你父亲跟家里人决裂,全是因为误会,你听……”
裴琰打断:“恕我直言不讳。既然薛岚夫妇托孤选了我,而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祖父,我想,也是有原因的。”
裴叙直接笑出声,语调有些痞气:“听仔细没?边儿去吧您。”
杨博怀脸色相当难看,但薛启民还是那副八风不动模样。
时微心里发怵,默默退回裴叙身边。
薛启民微笑说:“既然时微有人照顾,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我来主要还是给逝者吊唁。”
裴琰礼貌回应:“您有心。”
裴叙懒得瞧他一眼,拉着蒋时微往后头走。
层层花圈遮掩,棺材停在正中间,旁边有几个守灵用的蒲团。
裴叙什么规矩都没有,一屁股坐蒲团上,示意时微也坐。
外边还在挨个吊唁,薛启民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
时微双手抱膝坐着,看裴叙在旁,扯了一把黄色菊花,恼怒地揉成一团再抓碎。
可怜菊花没犯罪,就这样零落成一瓣瓣。
时微问:“哥哥,你生气了?”
裴叙说:“我见不得他们把你当个物件,高兴就来要,不高兴就不要。”
时微说:“没关系,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裴叙抬了抬眼:“你不问?”
“我该问什么?”
“你爸为什么离家出走,有了你也不带去见爷爷奶奶一面。”
“我问了你会说吗?”
“小时候不会,但现在你长大了。”
时微蓦地眼眶发热,低着头问:“我确实长大了吗?”
“嗯,”裴叙抬手撩开她垂在脸颊的头发,“你长大了,而且,这个家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裴叔不算人啊?”
“你问他把这儿当家吗?”
裴叙笑得没心没肺,即使这是他祖父的棺材旁边,他父亲还在外为他收拾残局,他仍要笑。
时微注视他,温热眼眶渐渐盛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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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话蕴含蒋时微难以抗拒的魔力:这个家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倘若她要去Eden身边呢?
Eden已经答应,毕业后跟她回家。虽然对Eden来说这并不容易,但他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是那么坚定、无私,让怀有私心的蒋时微暗自难堪。
时微可以把Eden带回北京,但绝不是裴宅。
裴宅有她和裴叙独一无二的回忆,尤其那栋相对独立的小楼,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港湾,即便是Eden也不能来。
她久违地陷入不坚定,全因裴叙一句话。
眼下首都盛夏,柏树伸出苍翠遒劲的枝条,从窗子往外看,时景正如她初见裴叙那天。
直到葬礼结束,从八宝山回家的路上,她才想起来问:“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薛岚和父亲断绝关系,至死没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