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130)
青龙帮趁白虎堂势微,立刻在尽欢场正对面新开了一家赌档,取名欢喜档,为拉拢客源,双方每天互相挑衅。
由于风言风语在白虎堂里传的甚广,豹子荣调离尽欢场,转往藏宝阁。
窦长忌虽未除名,仍做堂中护法,却被留在赌坊看场。
荣爷与窦长忌,算是堂中为数不多有点交情的同僚。
豹子荣本在堂里没什么地位,因窦长忌私心,所以被派来看管尽欢场,做个名义东家。
近来时局混乱,白虎堂几个管事争权夺利,早看不惯窦长忌不干不净博上的高位,担心他无外事多闲心,从而插手地下钱庄,便借机打发豹子荣去藏宝阁,要窦长忌孤立无援,孤守尽欢场。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尽欢场与欢喜档不得不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邻里关系。
但这邻里关系实在不好维持。
那日黄昏后,欢喜档挑起引客长灯,由于占据范围过大,差两步就要挂到尽欢场里去。
这蹬鼻子上脸的行为,分明是故意挑衅,于是双方就此互相诋毁辱骂了半个时辰。
楼枫秀就在那时,穿过双方的谩骂声,径直走到老杜跟前。
不待开口寒暄,一眼发现他帽子底下裸露的地方光不溜秋,眉头一皱,疑道“你为什么剃了光头?”
老杜隔着帽子抓了把头“天热,剃了舒坦。”
“难看。”
“你好哪去了,你瞧瞧你那一头杂毛,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楼枫秀不由分说抬手,便要去抓他帽子,被老杜一巴掌拍开。
“你别动手动脚的!老子正后悔呢!”
“你也知道后悔?”
“是啊,剪头发不能找新手,新手老手抖,剃的跟狗啃一样,否则老子犯得着剃光头?”
楼枫秀面无表情盯着他,老杜哼了一声,抄了只茶壶压了口水,又道“有事吗你?没事赶紧回去吧。”
楼枫秀朝他递出一只钱袋。
那只钱袋是李大娘缝的,几人人手一个。
老杜看见就觉得难受,心想,来年铁定没他的份了。
“干什么?”
“给你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老杜接了钱袋,拿到手里掂重量。
他能言善道,常上赌桌坐庄凑场陪赌,摸的银子多了,过手基本猜得出重量。
这袋里,起码十两银子。
老杜挑了挑眉,纳闷道“秀儿,这些银子,你是哪整来的?阿月知不知道?”
“把你屁话给我收回去。”楼枫秀拉着脸道“这就是阿月给的。”
明明是上回祈大爷大手一挥富余下来的部分,阿月只是习惯将银子都交给他而已。
“嘿,这得写多少字才赚的来!”说罢,老杜把钱袋子抛回去,摆摆手笑道“二撂子没告诉你?我债已经两清了。”
“两清?怎么两清的?”
“那不是趁最近堂里乱,窦爷心好,就给免了,诶对了,听二撂子说,阿月还在养伤呢不是?你还不赶快回去照顾着!”
“不用你操心,他好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老杜讪笑。
“老杜,既然债清了,你为什么不走?”
“我......我为什么要走?”
楼枫秀平日不会看人脸色,此刻也能发觉,老杜反应格外局促,他努力维持颤动的眼神,提了口底气道“我为什么要走!”
“小豆子逼你的?”
“谁能逼我?我又不跟你似得,我脑子没坏。不用四处找活计,每月都有定银拿,这好事,打我我都不走!”
“你脑子没坏?”楼枫秀铁了心,不肯信他一个字。“老杜,你究竟留下干什么?好替他杀人?”
老杜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低声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楼枫秀见他这样神色,不由心头一耿,越发笃定。
“就你这二两胆子,你怎么敢!”
“闭嘴!人命关天,你想让兄弟坐牢啊!”老杜换了神色,费力扬起笑“你小子多想了是不?杜爷没被谁胁迫,痛快着呢,少在这磨蹭了,赶紧走吧,等杜爷改天有空,请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既然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就跟我走。”
“我不走。”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最清楚不过,我老杜爱财!”
“我给的难道是堆绣铁?”楼枫秀将钱袋送到他眼前“你怎么不收?”
老杜不消开口,场内便来人传话“老杜啊,东家差我跟你说一声,莫叫闲杂人等堵了门口耽误生意,是客咱欢迎,若只为谈点闲话呢,可就别怪哥几个赶人了。”
老杜登时夺过他手里钱袋子就往怀里塞,他已经挂不住笑了,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楼枫秀“我收了,秀儿,你赶紧走吧,算我求你,你快走吧,往后别来了。”
“老杜,我他妈问你,银子有这么重要!让你不惜杀人卖命?”
“对,就是他妈的这么重要!我老杜是个什么烂东西,你不清楚吗?操,我服了,你装什么傻?我为五百两出卖过你,你真就一无所知吗?我他妈现在还在为了几两银子出卖你!在我眼里,兄弟算个什么玩意,人命算个什么玩意,你他妈的少在这装仗义,我老杜生就的下贱!你再说也没用,叫你滚呢,听明白了吗!”
楼枫秀听明白了,却眉目间毫无怒色。
“我原谅你了。”他说罢,一个转身,竟然席地坐下。
老杜沉默片刻,渐渐抬起左边那条胳膊,虚虚握了握拳头“你记得吧,秀儿,我为这条胳膊,学那些个帮派杂碎,去收保护费。”
当然记得,不光如此,楼枫秀到现在都记得,他那张被自己打的糊满鼻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