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184)
“对我来说,是一种失败。”圣主有些遗憾道。
“少他妈得意了,我告诉你阿月,你......”楼枫秀将那名字脱口而出,忽然愣住。
歌沉莲目光带着笑意,追问“我?”
楼枫秀陡然恢复那副狰狞的表情,他四肢在锁链间疯狂挣扎,嘶吼道“滚!滚!!!”
他仿佛有无限的生命力,无论环境如何恶劣,他的恨意斩钉截铁,支撑着他的单薄无助,所向披靡。
可只要仔细留意,便能看见,他隐藏在坚决反抗之下,一丝无法掩盖,无法伪装,莫名的期盼。
歌沉莲伸出手,指尖尤带齿痕,他挑起他的下颚,强迫他注视自己的眼睛。
“你的表情很有趣,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期盼什么?”
他胸腔急促喘息,呼吸紊乱,大滴汗水打湿头发,已经没有办法理智回答他的问题。
歌沉莲望着他强撑的模样,想起今日到访的沈姓公子。
歌沉莲从未见过沈怀一,莲火宫更与此人不存在任何关联,净水长老允许他进入玉掖殿,并希望由他亲自接见这名沈姓,必然有结交之意。
这说明他身份不俗,有利可图。
所以,沈怀一来到这里的目的,绝不是为了道罪。
如果那样的话,稍稍棘手。
“你是在期盼,有人带你离开?”
楼枫秀仰视着他的眼睛,眸中蒸腾着水汽。
他咬紧牙口,一字一顿道“笑话,老子,给圣主大人当爹,那是痛快的不得了,哪舍得离开?”
“说定了。”歌沉莲忽然动身,踏入淤泥之中,他的白袍脏了,洁白的靴子陷在污泥里,溅起脏水的打湿了长发,他却在为刺客拆解锁链。
道生将锁链上的太紧,勒过的地方,深深陷入四肢皮肉。
圣主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将锁链全部剔除,将囚徒从淤泥中一把拉了出来。
在得了解脱的那瞬间,楼枫秀积攒起所有力气,目光简直像盯中猎物的老虎,想要弹跳起来,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他被炎日蒸干了力气,此刻双腿已然溃烂,腰部往下,遍布鱼虫噬咬伤痕,已然无力支撑身体。
用力过度,猛然一头栽倒,可笑的摔回淤泥里,溺在浊水里,冲的头脑发胀,当即昏死。
歌沉莲捞起他时,他就像抓到浮萍的溺水者,下意识抱紧他的身体。
他变成了被拎住后颈的小猫,被圣主轻而易举抱在怀中,终于学会了安静。
昏睡的囚徒十分乖巧,圣主脱掉他泡的发臭的衣裳时,还会无意识抬起手臂配合。
歌沉莲耐心挑出他腿部吸附的水蛭,清洗污血,他在睡梦中痛呼,却没有躲避。
他为他擦洗身体,包扎伤口,穿上干净的衣裳,放在他的寝殿之中,喂他吃了一碗冰酪。
囚徒相当配合,他在昏睡中积极咀嚼吞咽,仿佛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潜意识努力求生。
待他再度醒来,已至深夜。
楼枫秀是被浓烈的寒气逼迫着疼醒的。
腹疾顽抗,导致他很难消化生冷。
他睡昏了头,在软塌上闷哼着打滚,滚了几圈,忽然意识到不对。
蓦然发现,自己此刻干干净净躺在空旷的卧室中,身下是软枕冰席。
歌沉莲正坐在榻前,手中握着短匕,把玩着一只雕的歪歪扭扭的木头。
琉璃盏中罩着烛火,静谧的夜色流淌着温柔。
歌沉莲盯着它看了许久,半宿过去了,实在看不出,这木头雕刻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动手改一改,却不知道,自己又想要雕出什么。
直到现在,他听见他的囚徒,睡梦中呓语,痛到在床上打滚。
他奇异般想到了,他要雕刻出什么来。
大概是一只,受了伤舔净血,人前威风凛凛,却在人后瑟瑟发抖的小老虎。
歌沉莲拿起短匕,准确无误削改那只玩物的耳朵。
他做的得心应手,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楼枫秀盯着他拿刀雕木的手,刹那怔愣。
他希望眼前只是一场梦,而在梦外,他还在前往京师的路上。
在中途,他终于决意放弃寻找阿月,于是半道折返,带着二撂子,平平安安回到定崖城。
他到底为什么像发了疯去寻找眼前这个人?
他根本没有想过,阿月来自京师。
以他狭隘的思想,想不到有人会舍得从繁华之地,流落污浊人间。
或许又是什么蛊惑人心的手段?
蛊惑谁?他一个下九流?这难道是圣莲道号称仁爱治世的方法?
歌沉莲知道他醒了过来,他在那探究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开口“你有极强求生欲望。”
楼枫秀忽然如梦初醒,收回目光。
“我究竟做过什么,让你不惜拿命作为代价,置我于死地。”
这该从何讲起?
那场大火烧毁一切,李大娘死在火海中,剑刃上的莲苞犹在眼前。
那个千般好万般好的阿月,成为杀死二撂子的帮凶,成为站在至高无上位置的圣主。
圣莲道献祭婴童,草菅人命,伪造神迹,无视灾难,可只要一个莫须有的可笑因由,便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圣莲道,是苍生之道,我是圣主,天下人的信仰。”歌沉莲从木雕中挪开双眼,注视着他的犹疑,面无表情。
“你我之间,隔着天堑,想必很难有结仇的机会。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何恨我?”
你我之间,隔着天堑。
“沟渠皎月,天壤之别。”
楼枫秀不合时宜想起,书斋老伯这句话。
过往记忆纷杂拥挤,瞬间决堤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