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196)
祈尚书颇有先见之明,这厢二位尚未押解入狱,御宫中便有人来下旨,当即解除圣主大人之罪。
此时,日光普照大地,河道通释,洪涝尽泄。
万民乌泱泱在莲火宫跪了一片,欢呼圣主威仪,令青天屈服,天灾尽灭。
若说雨停是巧合,那河道通释,洪涝泄除,简直就跟老天爷当真屈服了圣主威仪。
明宗甚至也开始怀疑这等神迹,便不得不下令,敛回对圣主的惩戒。
祈尚书还没请圣主去看看他特地命人收拾出的牢房环境,又只好亲自将二人送了出去。
“圣主大人,当真乃上天宠儿,天恩普度,实乃我大别王朝之幸。”
刑部大牢外,莲火宫已经派来雕琢九重莲瓣的辇车,候着他们光辉满身的圣主。
“王朝之幸,您是在说,草民?”歌沉莲反问。
祈尚书不知他为何发问,干笑两声道“当然,您怎会有此问?”
他话将将说尽,便见圣主面无表情,拾步登上辇车。
沈怀一还没反应过这大起大落的波折,他爹就从刑部将人带带回府上,交给侍女们一通收拾的体体面面,便拉着他去拜谢相国。
沈怀一虽然经常宣称,我舅公是相国大人!但是他跟舅公压根不亲近。
人家又不是没孙子,疼什么外甥孙呢。
他跟着沈父进了相国府,他爹惯常面对高官卑微,进了相国府内,腰杆都不敢站直。
沈怀一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的仕途兴许遥遥无期。
他乐得清闲,可他爹不会,一定会为他不弃不舍,求他并不怎么亲密的舅公铺路。
只是舅公忙碌,正在接见贵客,只将人领到偏厅稍候。
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他爹耐心十足,他只觉得抓心挠肝,管家见状,遂提议领着他去相国府的后花园兜圈。
沈怀一逛花园也只觉得百无聊赖,心里想,也不知道刑遇案在干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他转的累了,看日头也该结束了,便绕了回去,想找他爹,经过前厅,见厅堂紧闭,上头欲敲,却有侍从赶来,及时开口道“相国正有贵客接待,沈少爷,不如我请人带您游趟湖?”
“不了,我爹将走时告诉我一声。”沈怀一转身欲走,隔着厅堂门扉,听见相国怒声道“圣莲道膨胀如此,明宗放纵无度,迟早为祸!老夫一定要替苍生,斩杀这支祸世传承!”
“只看如今明宗已对圣主心怀警惕,兴许,正是最好时机。”
接下来他就不敢听了,一脸假笑冲那侍从颔首,装作一无所闻,又去逛了半圈后花园。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他爹忙完,沈怀一回了府门,立刻去见楼枫秀。
那会老杜黑着脸,拎着包裹,正在逼问窝在塌上午睡的楼枫秀。
“你到底走不走?”
楼枫秀翻了个身,被褥蒙头,并不打算答话。
“行,为了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你爱怎么找死就怎么找死,老子再管你,就是你孙子!”
老杜将包裹摔在他身上,踹门而去。
祭台生变,场面混乱,老杜趁机挤上前,终得见到那位圣主。
原本老杜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他很快想通楼枫秀执迷不悟不肯离开京师原由。
他知道阿月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没想的,那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楼枫秀睡意惺忪,掀开被褥,想将压在身上的包裹丢下去,便看见沈怀一红着眼进了屋。
“恩公,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他边哭边噎,一点也不想哭喜,倒像哭丧。
“圣主大人,他光辉无量,为人谦逊温柔,为救那个孩子,不惜触怒皇威。我虽惋惜,但恩公放心,我舅公说要斩杀圣莲道,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成的呜”
楼枫秀微微一怔,后又宽下心,他想圣主之名赫赫,圣莲道百年基业,哪那么容易遭到斩杀。
沈怀一却又说“恩公放心,我舅父是当朝相国,圣主此回惊怒了明宗,落了祸心,官场整人不需要见血,找准由头一定就能定罪的呜”
沈怀一难以自抑,已经提前为圣主哀痛起来。
他是个帮亲不帮理的,虽然歌沉莲看起来不是坏人,但是,舅公要杀恩公想杀的人,那不需要任何理由,圣主再好,他也不能往外拐胳膊肘。
可喜道罢,沈怀一却瞧他神色不对,拿不准他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哽咽着问“恩公,你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楼枫秀错愕片刻,继而,他重新将被褥蒙脸,一头倒了下去。
他想,这不正如他所愿吗?
他宁愿阿月死了,这不正好如此吗?
他怎么会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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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主,长老希望您能行步入宫。”道生撩开重重莲纹花瓣的纱幔,毋庸置疑道“请。”
歌沉莲浑身湿透,经风发潮,圣服浸透水痕,将洁白重莲暗纹,折射出鲜艳光晕。
他走下辇车,正有万民阻塞在通往莲火宫的道路上,高呼他的圣名。
圣莲道的信徒们从来不敢这样热情,因圣莲道喜静,为展现诚挚的信奉,他们对圣莲道言听计从,遵守道中传达出任何指令。
今日,那些拥挤的欢呼声不留余力,仿佛在狂热着燃烧自我,让人毫不犹豫相信,只要圣主愿意给予回应,他们就能为此呐喊到耗尽性命。
歌沉莲碾了碾被声浪击痛,甚至滚烫的耳道,穿过克制的人群分开的大道,目不错视,眉目冷冽,乃至那层惯带的温润谦逊无从寻觅。
骤然间,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他潮湿圣服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