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49)
在二撂子眼巴巴注视下,楼枫秀把粘糕毫不留情塞到怀里。
老杜见怪不怪,上前道“这次找的是个码头搬运盐袋的活,去之前,你先蒙住脸。”
楼枫秀点头,想起这档事,便问“那怎么不能告诉阿月?”
“这个活,可是贩私的。要被阿月知道,指定不愿意让你来。”
“盐?”
“正是,赚的可要多以往多几番,可就是在青龙帮地头,你得悠着点。”
楼枫秀年纪还小那会,大概十二三岁,也在码头找过活干。
旁人看他瘦胳膊瘦腿,赶人不用,为了彰显自己有用,他学着旁人,卖命背起两袋,走了好半天才送上船,往上抬麻袋,结果高度不够,投不上去,麻袋砸下来,还被砸了头。
一转脸,发现旁人不光只背的起沙袋,还能高高垛到顶上。
这下不用赶,他自己也待不下去。
此后又无意跟青龙帮结下梁子,便再也没有来过码头谋过工。
海上是青龙帮地盘,许多码头出货都得从他们手底下走,各商户除了纳给天家一份税款,额外还得给青龙帮上缴。
楼枫秀现在年纪倒够了,光看他打人不要命的劲,沙袋背个三五袋问题不大。
但一旦被青龙帮的人发现,恐怕要被打死。
这群人是一伙纯粹的强盗,比白虎堂更加目无法度,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打死沉海,渣都捞不上来。
对于楼枫秀来说,的确容易起冲突。
楼枫秀最近跟着老杜做了不少散活,起码赎回了戏服。
接下来一门心思惦记攒钱,要还张府门上欠下的十两银子,还得想办法支起摊让阿月帮人代书。
甭管啥活,只要不杀人放火偷摸抢骗,都能揽过来。
何况据说这份差事银钱给的高。
老杜胳膊不好,吃力重活做的也少,也不知道船商怎么肯收的人。
不过不重要。
这么些年,老杜到处寻找生计,积攒的人情多且门道杂,尤其各个帮派琐事,一水的门清。
楼枫秀毫不犹豫,便蒙上脸,跟老杜二撂子一块前往码头盐场。
码头盐场来的这一批收盐的是皇商。
定崖近海,去年朝廷在此地建设了大型盐场。
盐场虽是朝廷正规建造,除了里面制盐的盐工,掌管运输出售的人全部与白虎堂密不可分。
帮派勾结官商,贩卖私盐。
青龙帮管控定崖海运,贩盐路线必须从此启航,当然不能由他们在此间畅通无阻。
一门心思想在其中横插一脚,共同分利。
白虎堂堂主周业生,那不是个简单人物。
最初与他那人称烂嘴阎罗的小叔,早年一块靠南北输送幼儿妇女发迹。
他那小叔名为周仁昌,利欲熏心胆大包天,劫了赈灾官银,被捕后锒铛入狱。
笑面虎小圣爷极其会来事,合谋当年县令分瓜头利,借此搞通几个当地士绅。
他小叔无罪释放后便开起了地下钱庄,从此狼狈沆瀣,组建白虎堂,在此地风声水起。
周业生此人善用人情交往,与当地士绅关系匪浅,当年南北两地贩卖人口,之所以畅通无阻,皆因背靠通天人脉,据说还跟朝廷重臣有利益输送!
否则,盐场这种好生意,能建到定崖县这穷乡僻壤里来?
现今知县大人不肯同流合污,这位堂主却也丝毫不惧,总之所有呈上京师奏章要从他手里过,有些甚至由他亲自撰写。
整个定崖县,就是他的一言堂。
而青龙帮,虽然与白虎堂名头并驾齐驱,也不过只能混混海上。
说好听点是浪中霸主,难听点就是强盗。
人情往来根本玩不转,经常遭白虎帮戏耍。
那周堂主当然也想和青龙帮联并合作,但是强盗就是强盗,根本没办法讲道理。
你跟他说合作贩私盐,他偏偏狼子野心,马上得寸进尺,妄想插手陆地各项生意,就差骑你头上做你老子了。
为此两帮时常争执不休。
今年盐场终于大批出货,皇商打着官旗便亲自来收。
一半走私,一半交公,利益三分,其乐融融。
可码头属青龙帮管辖,即便不敢轻易朝皇商下手,但边界线明确,普通的打点概不接受。
白虎堂处处受宪制,导致船商募工艰苦,男女老少通收。
所以,尽管给的银钱是往常两倍,募来的工人却不多。
船商带来的几个伙计一半都中了暑气,拖拉两三天,一直没能搬完货。
白虎堂满街布告,希冀招募搬货工,老杜一听说,立马就带楼枫秀往这来了。
七艘大型货船,除了船商带来的伙计,找来能搬货的只零零散散八九人,别说胳膊半残,就是少条腿也往里收。
忙忙碌碌一上午,中午休憩空档,船商管饭,因人少,大锅饭做的多,二撂子一人畅快吃了好几碗。
楼枫秀没凑热闹,避开人,摘了罩面,靠在船帆底下的阴影处,拆了油纸包,独自吃红豆粘糕。
吃到最后,勉强剩下两颗,收起来,准备晚上带给阿月。
仨人辛勤干了一天,入夜后,船商命人起锅烧饭,吃完却不准人走。
船商是担心这点人头一走,万一受人威胁,第二天不敢再来。
眼见货期越发紧张,当即豪爽,决意将银钱再度翻倍,让诸位抓紧腾盐袋,过了亥时再离开。
老杜左边胳膊不吃劲,过午后就有点撑不住,楼枫秀跟二撂子两人交替换趟,每回帮他多背上一袋。
亥时一过,接近午夜,除了船商几艘货船上点了灯,其外漆黑一片,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