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60)
一会说家里鹅抱窝孵蛋,一会说漏雨的顶补好了,一会邻居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会又骂起来。骂他儿子混账不肖子孙,骂完随口嘱咐几句,什么好好当朝为政,自当初心不改,少学宦臣做派,若得知给家里丢脸,定打不饶,一篇下来,闲言琐语前后矛盾杂乱无章无穷无尽。
旁边人听的干着急,阿月却很有耐心,无论逻辑多混乱,他都能捋顺其意,突出的正题。
其实统共只有两句话,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爹,爹想你了。
写完之际,来凑热闹的街坊邻里饭也都吃完了,围观群众有人问“能不能帮忙读信啊?”
“能,能,俺们雕花巷街坊邻里往来书信,都是给这小后生读的,小后生,我这攒了两封,你趁好一气帮我读了吧。”
“诶,你在这扎摊代书,怎么没见笔墨?”
“长不长眼,这原来是卖粘糕的!”
“哦哦,卖粘糕的啊,来一份来一份!”
这天李大娘摊上生意红火,不消片刻,一扫清空当日存货。
楼枫秀琐事多,经常被老杜叫走忙活计,认字进度,逐渐与雀雀差开一截。
这实在情有可原。
可是,他发现阿月对待雀雀可好了,慢声细语,劳逸结合,从不强求。
对他态度却从不松懈,甚至严苛。
时不时矫正他坐姿,时不时掰正他写字方式,时不时要求他多练上半个时辰。
这些楼枫秀能够理解,毕竟他的时间散碎,也有心用功,自觉补上差距。
可怪的是,楼枫秀自认与雀雀写字本来就在一个起跑线上,却不知雀雀何时脱离生疏,笔迹流畅,早他半刻之前写完。
“雀雀,你写的很好,本书中文字已经通熟,晚些,我为你买新书来。”
“太好啦!谢谢阿月哥!”
听阿月夸奖雀雀,楼枫秀在案前闷头奋笔疾书,半刻后,终于写完,信心十足拿到阿月跟前。
半天,没等来阿月夸奖,却见他抽出新纸,道“这帖重写。”
楼枫秀木讷半天,接过纸,坐回案前,提笔重写。
写着写着,反应过来,忽然犯恼。
他将笔一扔,喊了一声雀雀,拿过她刚写完的那篇,非要看看哪里不对。
这一对比,高下立见。
雀雀文字雏形已显,虽受阿月所教,但自成一派,蕴含孩童自由笔体,小巧却也可爱。
反观楼枫秀,字字勉强能看明白,但很难用意境评价,最后几行赶的着急,几乎还有飞天之势。
总之,不如雀雀写的一半好看。
阿月将笔捡起,洗了笔尖递回。
雀雀默默抽纸,叠了起来,塞向火腔。
楼枫秀着实难堪,不肯接笔,眼疾手快,伸手从雀雀手里抓过即将填进火膛的宣纸,抻平,气道“谁让你烧的?去拿给你娘看看。”
雀雀惭愧不已道“哥,你别生气。”
“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那你,你怎么不接阿月哥的笔。”
楼枫秀将她往外推“没看见。去,找你娘去。”
“那好吧。”雀雀拿着纸,慢吞吞走过去找李大娘了。
“再写一帖。”阿月道。
“不写,写来写去就这样,少费墨。”
“没有浪费。”
“你闭嘴,别来哄我。”
开了眼了,楼枫秀还能有意识到总被阿月哄的那一天。
阿月笑“真的,已经好了很多。”
怕他不信,阿月便从摊位抽屉里藏的盐罐子底下,拿出自最初,到至今,他每张练笔的纸张。
原来他与雀雀写过的字,阿月全部收起来了。
他不必看落款,就能将他写过的纸张,一篇一篇拿出,为他证明。
那些文字似乎,似乎真的,逐渐生出了变化。
“那又怎么,我只能写成这样,再练也没用。”
“没关系,你只管写完这一帖。”阿月提笔,沾饱墨汁,刮去余墨,递到眼前,望着他道“只一帖。”
楼枫秀满脸写着烦躁,揉了揉后脖颈,坐回位置,没好气的接过那只笔。
“好吧,就一帖。”
第28章
常有来客请阿月代笔或读信, 雀雀见人羞怯,阿月便将读信的差事交给楼枫秀。
楼枫秀虽然看着吊儿郎当,却出奇认真, 读信从不应付了事, 不认识的字从不乱说。
原本他会挑着时段来, 不敢多待,可最近一旦给人读起信来,常常遗漏时间, 几乎一整天都在。
却偶然发现,粘糕摊上生意,反而比往常好了许多。
受过阿月免费代书润笔的恩惠, 来往者多会送些吃的表达感谢。
更离奇的,竟然还有人专门来给楼枫秀送吃的。
按照往常来说, 他但凡坐到摊位上,大多时候都没人敢来买粘糕。
可现在有熟客经过,都会跟他打招呼了。
身为地痞,恐怕没人享受过这种发自肺腑的热情待遇。
包括地痞自己也有点难以适应。
老杜跟二撂子到南五里街串趟找楼枫秀玩,到摊前, 先问李大娘要了一份红豆粘糕。
此前光见楼枫秀吃独食,不见他舍得给兄弟们分分, 老杜近来攒了点钱, 一心要来尝尝。
李大娘包了满登登一份,径直递给了二撂子, 却怎么也不肯收银钱。
二撂子兴高采烈拿上粘糕, 便看到楼枫秀在帮一个老叟读信。
他坐的端正,读的像模像样。
老叟闭目静听,有的时候听不清, 还会睁眼,要求他多读两遍。
楼枫秀字认的不全,顺畅时候不多,常常一字一字往外蹦,双方却都不着急,瞧着耐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