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71)
然后,雀雀坐回原位,背着身闷头读书,偶尔扭头,小心瞥他一眼。
又在他发现之际恢复原状,似乎十分坐立不安。
李大娘捡了份新出炉热腾腾的粘糕,并那几枚铜板放到他跟前。
“趁热吃,我去给你要一碗豆花去。”
“好。”
好像没什么奇怪,又好像全都不对。
似乎回到了最初,只要他还坐在摊位上,过路的客人就会像避瘟疫一样,绝对不会光顾。
楼枫秀有个奇怪的毛病,一旦有了心事,便吃不出食物味道。
他形同嚼蜡,一只只塞完粘糕。
刚想端起面前豆花碗,却有一只手提前伸到眼前,撩开他乱糟糟的头发,温热巾帛擦过他的下颚,末了,轻轻揉开他的眉心。
他望见巾帛,上头正沾着干涸血迹。
心下一惊,蓦然与阿月对视。
他虽然衣裳干净,也没泡在尽欢场的怪味中,可身上带着若有若无血气,更遑论这块不知何时溅来的血。
近来摆惯了凶狠绷紧的神态,黑压压的眼里,看谁都带着恶狠狠的恐吓。
楼枫秀躲开他的手,抄起碗一口气喝完豆腐花,起身就要走。
阿月拦在身前,问道“还没结束么?你要忙到什么?”
“还要一阵。”他心里焦躁,随口回答,抬起长腿,径直从桌案上迈了过去。
“雀雀已经能够通读全书,你还记得几个字?”
楼枫秀脚下一顿,却没回头,走的越发快了。
“楼枫秀。”
阿月喊的不轻不重,后脑勺却好像被敲了一棒槌,那感觉激起他逆反心,被揉开的眉心重新揪起,神色一戾,回头道“敢叫爷的大名,你以为你......”
“今日冬至,回来吃晚饭么。”
眼见他横眉立目要发火,回头却对上阿月目光期盼问候温柔。
刚冲头的气劲全然偃旗息鼓,嘴就跟不是自己了一样,顺话就道“好。”
第33章
赌坊每月初三发银钱, 楼枫秀十月下旬来的尽欢场,至今的确有了整月,但得赶到次月才能领到银钱。
楼枫秀现在揍人揍的得心应手。
他刚把一个不长记性只会磕头求饶, 求完又继续赊账进赌场, 输到眼冒青光脱干扒净还不算的疯汉子拉到后巷暴打。
“再敢进场, 我打断你的腿,听清了么?”
打完了,拽着人出了巷口, 将人扔到街上,勒令他滚去凑钱。
就在这时,楼枫秀看见了窦长忌。
隆冬时节, 天黑的早。
他身后跟着一排提灯的弟兄,倒衬的他面上黑黢黢, 像个屁股后头发光的萤火虫。
他跟楼枫秀略略颔首,面上带笑,友好打了招呼。
窦长忌衣裳外头披着狐裘,胸前白虎露了爪牙,看样子, 等级更高了,袖口的花纹都拿金线绣着, 映着身后灯火, 显得金灿灿的。
楼枫秀眼见着尽欢场外的打手,恭敬迎他进坊, 且由荣爷亲自来请, 带着窦长忌往包厢走。
楼枫秀愣了一下,他原本想着今日早点回去,打算处理完最后一个赖账杂碎, 就去告诉荣爷一声先走,结果他进了坊,二话不说将老杜拽了出来。
老杜打架不行,但嘴好,通常被叫去凑茬陪赌,此时正坐在赌桌上吆五喝六。
他将老杜拽出来,质问“窦长忌怎么会来?”
老杜一扭脸,见窦长忌堂而皇之坐到场中最大赌桌上,却没往厢房去。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老杜早攒了说辞,悄声贴耳道“你想,白虎堂什么地位,这家赌坊什么地位?据说小豆子近来升了白虎堂护法,可能,就故意来这给下马威也说不定呢!荣爷当然得好生招待!”
楼枫秀信了。
“诶,是叫你呢吧。”老杜努努嘴,楼枫秀便看见荣爷正朝自己招手。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正要开口,提一提提前离场的事,荣爷却道“你来,替窦爷下注。”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将一袋筹码递到他跟前。
“小子,窦爷给你面子,收收你的脸色,给我好好伺候。”
“我只管人要账,这不是我的活。”
“这哪来的规矩?你自个定的?”荣爷哭笑不得“你是这场里的伙计,拿我月银,自就受我差遣,这才叫规矩。”
楼枫秀想了想,言之有理,遂接下筹码。
堂中最大的赌桌,围着三十几号人。
桌面分设立格,可押大小,豹子,三数组合,或具体数字。
几率越小,赔率越大,相反,输的也更惨。
楼枫秀看了一眼窦长忌,道“下哪?”
“随秀爷心情。”
“赌注?”
“看秀爷开心。”
“好。”楼枫秀扬手,整袋筹码往赌案一扔,精准押上豹子六。
一盅六只骰子,但凡聪明点的都知道赌大小这两种机率,输赢都能兜得住。
当然,除了某些失心疯试图一局回本的红眼赌徒。
因此,其余人纷纷下注,各个赌线中溢满金银,唯独豹子六上独有一份。
庄家摇骰子,耳边震天高喊,楼枫秀面不改色,垂眼瞧着窦长忌。
窦长忌气定神闲,手指缓缓敲击着赌案。
二人在赌徒愤切的洪流中相视,一个笑意如沐春风,一个脸冷的非常应季。
庄家开盅。
输了。
窦长忌抬手,身后便有人送上一包银子。
他抛到楼枫秀手中,轻笑道“继续。”
楼枫秀犹豫片刻,仍然押上原位。
赌场最不缺的就是疯子,见的多了,压根没人意外,重复着下注时的激情高喝,开盅后悲喜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