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无情剑(124)
“诶, 飞卿怎么这样说, 怎么我教就是误人子弟了?多多益善嘛……”
祝云卿腆着脸凑过去, 贺青冥却已转过身,不再搭理他了。
几人同行, 祝云卿碰了一鼻子灰, 自讨没趣,却也自得其乐,一路上叽叽喳喳,比林间的鸟儿还要聒噪。
祝云卿赞叹道:“今日众人游园, 此处却鲜有人迹,水幽林密,天光乍开,真是别有一番胜景。”
柳无咎忍无可忍,冷冷道:“蝉噪林逾静, 鸟鸣山更幽。”
梁有期差点笑出声,祝云卿哼了一声,道:“虚实相生,动静相宜,两个人走在一起,总该有人活跃一下气氛,洛姑娘,你说对不对?”
“啊?我,我……”洛蘅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后还是没敢说话。
柳无咎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用不着外人操心。”
祝云卿道:“问道有先后,长者尊、幼者亲,身为弟子,不该横加干涉长辈的选择。”
柳无咎瞪了他一眼,还长幼有序,祝云卿自己就是个最不守礼教规矩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这话也不怕蹦了他的牙。
梁有期和洛蘅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会夹枪带棒,好像恨不得拿唾沫星子糊对方一脸。
柳无咎低低道:“他怎么样对我,怎么样看我,都与你无关。”
“你太过年轻,太过执拗,他有他的路,他不会想要一个老妈子来管他。”
“你却太过花心,有太多的退路,太多的余地。”
两人谁也不让谁,祝云卿道:“飞卿,你看你徒弟,诶,飞卿——?”
贺青冥却已懒得理会他们的唇枪舌战,自己走了。
时近傍晚,黄昏之中浮动几抹春光,花色烂漫,山色连绵,万世千生的色相皆欲迷人心眼。
不远处传来一段伶人唱腔,却是一折《惊梦》。
贺青冥望见满园花色,不由吟了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洛蘅奇道:“前辈还会走戏?”
贺青冥道:“我只会这一段《皂罗袍》。”
柳无咎望着他,忽道:“那《山桃红》呢?”
祝云卿目光一闪,梁有期咂出一点古怪: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柳无咎在调戏师父?
贺青冥与柳无咎对视一眼,身后伶人念道:“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柳无咎慢慢道:“……怎为我似水流年。”
贺青冥笑了笑,道:“无咎,你背错了。”
入夜,柳无咎慌慌张张地起床,燃起一支烛火,他闯到夜里,却在夜色里见到了独立桥边的贺青冥。
贺青冥道:“你怎么回事?”
柳无咎支支吾吾,道:“我,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我拨开冰雪,寻着了一支梅花。”
他穿过雾气,来到了贺青冥面前。
桥边有一棵已近枯萎的梅树,贺青冥就站在梅树底下。
梅树似也开出来一支梅花。
春夜的雨水悄然落在贺青冥额头,柳无咎拨开一支春色,拂去了贺青冥额头的露水。
“好一个‘柳生梦梅’。”
祝云卿笑着跟了过来。
他道:“可惜梅花已谢,如今是桃花的时节。”
柳无咎盯着他,道:“梅花虽谢,但其凌霜傲雪之姿,更引人心折。”
他们都问贺青冥:“你喜欢什么花?”
贺青冥莫名其妙,道:“我不喜欢花。”
天色已亮,这一场大梦终于惊醒。
柳无咎捂着脸,脑海里却又浮现出来贺青冥的脸。
他已逃不开,躲不掉,挣不脱这一世色相。
“无咎?”
贺青冥的影子已透过窗户映入眼帘,他这一声呼唤,已变作一道叹息。
他这个人也似已变作一道叹息。
柳无咎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腾地一下翻身,慌慌张张道:“等,等一下。”
他稀里糊涂地收拾了一通,又打开窗户透气,这才打开了门。
贺青冥道:“你再不开门,饭菜便要凉了。”
“昨日游园之后,你怎么一直心神不宁?”
贺青冥环顾一圈,皱了皱眉。
这屋子看上去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通。
柳无咎的屋子从没有这么乱过。
不仅屋子很乱,柳无咎整个人也衣冠不整,他的外衣甚至还穿成了左衽。
贺青冥叹了口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柳无咎一动也不敢动了。
贺青冥解开他的衣带,便要重新为他把衣服穿好。
两人呼吸相闻,贺青冥的手竟然有一点不稳,系了好几次也没能把衣带系好。
“我来吧。”
柳无咎按住他,背过身去。
贺青冥不知怎么,也退了几步,转过了身。
他们竟似已不能再面对彼此。
贺青冥望见桌上饭菜蒸腾的热气,忽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若失。
他和柳无咎竟已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彻底改变,尽管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又是为什么。
他们虽已分开,虽已不再住在一起,他却并不能戒掉习惯。
他已习惯了柳无咎的陪伴,习惯了柳无咎在他身边。
两人一同用饭,柳无咎忽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你。”
贺青冥怔了怔,柳无咎又道:“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弟子,你的事,我不该过问太多,但是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也很熟悉这里的一些人……你似乎总是有很多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