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无情剑(129)
众人陡然色变,怪叫道:“这就是名门正派的弟子?!”
“我不管!我只要我师父活着!”
李莫辞大喝一声,他好像一头炸毛的小狮子,努力要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好惹一点,可他这样一边哭,一边发怒,只会让他的伪装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众人怔了怔,他们这才想起来,李莫辞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罢了。
双方僵持不下,这时一道轻轻的叹息却消散在风里:
“莫辞,放下吧。”
李莫辞周身一颤,侧头望去,只见苏京白衣浴血,神情却一如往昔。
“师父!”
苏京皱了皱眉,道:“你可还记得我和你母亲教过你什么?”
李莫辞一怔!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记得。”
他拜师的那一天,苏京送他短剑的时候,曾经嘱咐过他,无论何时何地,也不要把剑架在无辜之人的脖子上。
他执拗道:“弟子不孝,但今日情形再来一次,弟子也绝不后悔!”
苏京看也不看,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李莫辞踉跄几步,咳出血来。
她长揖一礼,道:“教不严,师之过,今日一事,是苏京的过错,苏京对不住诸位了。”
众人见她这般,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嗫嚅着先上船了。
苏京却又一把抱住李莫辞,道:“镜湖派的名声已经不起折腾了……”
她帮李莫辞擦了擦血迹,道:“还疼吗?”
李莫辞摇了摇头。
“太过好胜不是一件好事,你该听一听别人的劝。”
李莫辞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的剑,你的剑曾经挥出过成千上万次,但为什么这一次面对那些人,你却只出鞘了一次?”
苏京道:“你应该多下山来,多见见活人,而不是只对着木头人和稻草人练剑。”
李莫辞却道:“我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我不愿给他们做笑柄!”
苏京怔了怔,李莫辞道:“师父,我的生父到底是谁?是不是他们说的不夜侯?如果是他,为什么母亲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不愿意来见我一面!”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
李莫辞抹了抹泪,大声道:“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他害母亲伤心,他是坏人!我只要母亲,只要师父!我只要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苏京抱着他,道:“不错,让他们都见鬼去吧!”
过了一会,李莫辞平复下来,他看向一旁的男人,道:“他也是那些人中间的一员?“
“是,但又不止是这样。”
“为什么?”
苏京道:“我本以为他是附近一带的流民,但我却发现,我竟然认识他。”
她道:“他就是失踪多日的巨鲸帮堂主,姚飞鲲。”
“姚飞鲲?”李莫辞不敢相信,道,“那个姚飞鲲?他不是早就跑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一群疯子混在一起?”
“这倒要问问梁掌门了。”
她道:“这处村落已成孤岛,又处处透着诡异,我看这件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苏京侧身回望,却只望到了一阵迷惘的雾气。
第68章
一城雾色, 屋舍步于云中,一列骏马疾驰而来,停在听水山庄门外。
苏京扬鞭立马, 高声道:“镜湖苏京来拜!”
祝云卿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一向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这天却被探来的一枝桃花惊扰,方知昨晚酣畅之后,自己跌跌撞撞闯入房里, 就这么在窗边小榻上和衣而眠到了第二天。
“飞卿……”
他小声嘟囔一句,一翻身, 便已摔了下来。
他扶着额头,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茫然四顾, 只觉到处都是飞出重影的星星。
他怔怔地眨了眨眼, 又颤颤巍巍地摸了摸脸, 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摔坏……”
月色已老, 一室之中, 亦无人为他点灯,天色熹微里,只有一枝不合时宜、不懂分寸的桃花。
他望见的只有一片分不清昼夜的混沌,他望着它, 却似望见了过往十数年的岁月。
于是华灯燃遍,乱花迷眼,她们和他们跑着、笑着,尽情唱着一世纸醉金迷的华年,直到春花皲裂, 春水冻结,春风也越渐步履蹒跚。
他穿过他们,却似穿过万花丛中,只沾衣袖一片香。
十多年来,他也只闻见一片香,却不识花乡何往,花名何处。
他甚至已记不得自己撷走了哪些花,却仍记得那一抹遥在高山之上、远在云端之外的冰雪。
哪怕他曾经只与他一墙之隔,哪怕他就藏在他影子所在的地方。
或许人就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愈加渴望。
他忽笑了一笑,喃喃道:“飞卿。”
他确实仍记得这个名字,哪怕这个人自己也未必记得。
这个名字,他已记了十五年,少年的时候记得,快死的时候记得,死而复生的时候也记得。
他只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这个名字,而且在得知他伤重的时候,还是破例赶了过来。
他本以为自己喜欢他,和喜欢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喜欢了那么多人,却只有这一个人,最接近爱情的模样。
他忽又笑了一声,这一笑却带了无尽的喟叹、无奈和自嘲。
他已隐隐明白,他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祝云卿又想起柳无咎,他流连风月十多年,也未曾遇见这般俊美的少年,若这少年再成长两年,也许他在江湖之中,会比自己的养父还要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