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无情剑(267)
他只道柳无咎是剑客,他一意防着柳无咎的双手,防着他手上的一把剑,却未曾防住柳无咎的步法。他太过自信了,他以为只有他乱了人家步法的份,却无人能够打乱他的。
柳无咎追上了他,但柳无咎用来拦住他的不是剑,而是轻功身法。
冯虚子已明白了,早在那一个晚上,柳无咎便已开始想着如何对付他了。这两招不足以击溃他,却足以乱了他的脚步,乱了他这一瞬间的方寸心神。
前有狼后有虎,冯虚子已没有退路了。他若要带着浮屠珠,便只有留下他的一条命。
冯虚子一咬牙,向上一跃,竟要强行施展“月敛鸢飞步”,想要冲出天枢阁。柳无咎心下诧异,他没有料到冯虚子这样的人竟也会拼命。不过冯虚子这一跃,也已是徒劳了,明黛掷出相思子,冯虚子一个趔趄,没能够到窗边,倒被柳无咎追上来一剑划破衣襟,浮屠珠应声落入柳无咎之手。
冯虚子懊恼不已,今日竟被两个小孩子算计了一回,但此地凶险,已不宜再留。他当即不再犹豫,趁着他们注意力都放在浮屠珠上的时候,一个扑腾跳入江里。
第149章
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
浮屠珠本是为了救人的,但它问世之后却掀起来太多纷争、太多波澜。
百年来,它杀过的人已比它救过的人还要多了。
无论如何, 浮屠珠终于到了柳无咎手上。柳无咎还未来得及高兴, 却听得身侧一人道:“柳公子果然好手段, 倒也不愧是他的弟子。”
南宫玉衡!
柳无咎心下一惊,南宫玉衡竟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了。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南宫玉衡便要做这一只黄雀。他要在他们都精疲力竭的时候, 再一招夺取目标。
明黛喝道:“小心!”
但她的警示也已晚了。柳无咎本不是南宫玉衡的对手, 何况他刚刚对付完冯虚子,体力、精力都落了下乘。南宫玉衡一掌攻入, 竟似雷霆万钧, 将要劈开一方长夜。柳无咎持剑横挡, 却也虎口剧痛,几乎难以抵御。南宫玉衡掌下再运力一分, 柳无咎仍不后撤, 见此情形,南宫玉衡叹道:“柳公子,你这样为了他,他又何曾为了你?”
他道:“七年前, 他收你为徒,本来就只是要利用你,后来利用完了,发现你很好用,又接着用下去罢了。钱财、名利, 乃至美人、地位,你想要什么,我和金教主都可以给你,你还有大好年华,又何必为一个将死之人丧命呢?”
“你也说了那是七年前。”柳无咎道,“至于今日,他确不必为我,我却必定为他。”
南宫玉衡似也怔了一怔。
七年了。七年来,江湖风云变化,又不知有多少人心变迁。七年的光阴,足以让孝子变成孽障,让义士变成魔头,让本来安稳度日的,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何况本就易变的人心。
他变了,贺青冥也似乎变了,魔教也好,八大剑派也罢,人们都会变的。人们变了,也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没什么可惭愧的。
但柳无咎却没有变。
他的心一如当年西北边陲饱经风霜的磐石,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冥顽不灵。
他年少的时候为着的那个人,如今他不再年少了,也依旧还是为着他。
老了也好,死了也好,都为着他。
他的剑已很锋利,但比他的剑更锋利的是他的感情。
人的感情,总该是柔软的。柳无咎却不是,他的感情锋利得可以刺穿血肉,斩断经脉,任你铁石心肠,也要被他一天天、一点点磨成齑粉。
然而世上又有什么人是真的铁石心肠?
贺青冥不是。
南宫玉衡也不是。也许他从前是,但他现在已是一个老人,老人的心肠,总是牵绊太多。
南宫玉衡道:“我本已答应了她,不再多造杀孽,可是贺青冥找上了我,我也只好想办法杀他,既然你非要追随他,那么我便送你们师徒一并归西!”
南宫玉衡一掌拍来,恍如惊涛骇浪,十多年前的风波重又卷来。
他要折断柳无咎的剑,再折断他的骨头,正如十二年前正月初六那天晚上,他和金先生对贺青冥的父亲做的那样。
原来他的业障从未消退。
他为了他的妻儿隐姓埋名,但他还是厄命道人。
他扼住了自己的路,也要扼住旁人的路,扼住世间千万条生路。
但这一次,他却没能杀的了柳无咎。
他和柳无咎都感受到了一道剑气。那剑气对他而言是寒冬地狱来的杀气,对柳无咎而言,却是拂面的春风,脉脉的春水。
贺青冥握着青冥剑,站在走廊尽头。
尽头的烛光很弱,他的身体也似烛光一般微弱,他的脸色还很白,又那么单薄,被烛火一照,好像是一张书房里的洒金纸。但他的目光却是锋利而坚韧的,只要他还睁着这一双眼,任何人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这个人永远也不会倒下。
贺青冥道:“放开。”
他的语气很轻,却透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压迫,南宫玉衡不得不暂避锋芒,退到青冥剑威胁不到的地方。
南宫玉衡目光闪动,道:“你竟还活着。”
贺青冥道:“你既未死,我就不会死。”
柳无咎看见贺青冥,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径直冲到贺青冥面前,又停了下来,似乎怕他带来的风惊扰了贺青冥。柳无咎笑着拿出来浮屠珠,开心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