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宛鸣鸠(2)+番外
那年我七岁了,时隔两年,我揣着几个山上摘来的野果子,再一次,偷偷去了地窖。
我把果子远远地放在地上,再一次对上她更加麻木绝望的目光,我垂下眼眸,空气沉默许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帮你回家,好吗?」
对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似乎隔了很久很久,铁链挣动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看见了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爹和阿萍的爹醉倒在院子中,我抱着我的小包袱,往后山跑。
阿萍和她娘同我一起,早在两年前,阿萍娘就已经开始计划了,她痛苦挣扎许久后,还是想为自己试一试,所以她教阿萍读书识字,若她能成功逃离,也是她留给阿萍唯一的东西。
但两年相处,母女情分早已割舍不掉,她决心要带阿萍一起离开,阿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我说,我知道后山有一条很险的小路,那是从前摘果子时无意发现的。
而我的包袱里,有一件血衣,那是在地窖里,我脱了贴身衣服,她咬破手指写下的。
她断了腿,我带不走她。
我说,我一定会替她送到京城,那个我从不曾听过的地方。
辗转数日,我们奔逃在连绵的深山中,饿了啃树皮,渴了喝溪水,丝毫不敢回头。
阿萍娘说,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了一点希望。
荆棘刺丛、疾风骤雨挡不住我们的脚步,鞋早已磨破,我的脚掌鲜血淋漓,我感受不到痛楚,阿萍发了烧,我们在密林中迷了路,但我们依然不敢走官道。
只因为从前村里有女人往外逃,分明已经逃了出去,但走的是官道,不知为何,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
或许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帮我们一把,在我们迷茫无措时,突然出现的一位猎户,救了我们。
他将我们带回了他在山里的住处,几间小小的竹屋,收拾得很干净,也很整洁。
猎户说,他懂一点医术,阿萍高热不醒,退烧休养还需要几日。
最初,我们是警惕恐惧的,但走投无路时,他没有问我们来处,只是好心地帮了我们。
猎户的家中,还有一个小男孩,应当是他的儿子,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他皮肤有些黑,但生了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我的脚伤,是他给我上的药。
他同猎户一样,话十分少,我感激他,想问他的名字,但转头想想,我并没有名字,便没有问了。
在小竹屋的三日,是那段时日,我过得最安稳的几日。
阿萍病好后,猎户主动说,他可以送我们去最近的码头,那里有他认识的商号老板,可以送我们安全归家。
我问他,如果去京城呢。
他愣了愣,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道:「可以。」
他依旧什么都没问。
在渡口时,我和阿萍还有阿萍娘给他磕了三个头。
大恩难报,感激难言。
跟在他身旁的小男孩在我们起身后,递给我一只小陶罐:「你的脚伤并未完全好,这个能止痛。」
我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接过那只小陶罐,呆呆地说了句谢谢。
后来那只小陶罐我一直带在身上,因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牵挂了我的疼痛。
那份难得的善意,我始终珍藏。
第3章
我和阿萍是在去往江南的渡口分别的,阿萍娘说,只要我愿意,可以随她们一起回家。
我摇了摇头,抱着我的小包袱,我还有我的承诺。
短短数月,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我和阿萍在渡口告别,她抱着我哭,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说,她舍不得我。
我没什么东西能送给她,只能对她说:「阿萍,你和婶婶,往后都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她抹了泪,和我勾小指:「你也是。」
我和阿萍上了不同的船,船起后,我们各自站在船头,朝着对方挥手告别。
我到京城时,已是两个月后,那位送我来的商号老板好心地给了我一点银子:
「小姑娘,我受少元的嘱托,已是将你安然送到了,既如此,我就告辞了,祝你早日与亲人相见。」
我没告诉他我要找谁,因为她说,不能随便告诉旁人,所以商号老板将我安置在了一间客栈。
他走后,我独自站在京城的街头,只觉这里的一切是我从前连想象都不敢的。
我同客栈的掌柜问路,小心翼翼地捂着胸口的血衣,去了她和我说过的京城衙司。
我在后来才知,那位胡须花白的衙司大人是她的舅舅,在我鸣冤击鼓,呈上血衣后,他匆匆赶来,抱着血衣潸然落泪,他摒退了所有人,问了我所有详情后,又唤来手下,将我关进了一处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不见天日,我抱膝缩在墙角,想,这和家中地窖,似乎差不多。
我在那间地牢具体呆了多久,并不清楚。约莫应该有好几个月吧,每天都有人来送吃的,以至于后来我想,一直被关在那里,似乎也是神仙日子。
因为每天的饭菜都有我从前从未吃过的肉,睡觉的被褥竟然那样的柔软,只是呆得久了,没人说话,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聊。
不过我在墙角放了些偷偷藏起来的肉,每到夜里,就会有老鼠吱吱声传来。
相处久了,它们也并不怕我,一边吃肉,一边同我大眼瞪小眼。
我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同它们说话:
「小老鼠,你们说,我娘……她被救回家了吗?」
小老鼠看我一眼,我又掰一块肉放到地上,继续说话:「希望她能和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