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玉姿(3)+番外
但是那双好看且淡漠的眼睛,是如何变得潋滟风流,晕染眼梢,没人比我更清楚。
譬如他在书房作画,我衣衫半解地露出香肩后背,花红海棠绽放在肌肤上,也绽放在他桌上的画卷上,以及他漆黑的眼睛里。
画卷未成,颜料倾洒,染了一地的艳。
「玉姿,你要了爷的命……」
这是他动情时,最常对我说的话。
但我从不信他此时的温柔和缱绻,出了那个门,他端正自持,又是一番高贵、漠然的君子做派。
夏湛并不爱我,他不会喜欢上一个贱奴出身的通房。
他喜欢的是定国公府的表小姐赵明玉。赵明玉小字馨馨,是他青梅竹马的姨家表姐,仅比他早出生几天而已。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夏湛愿意从勾栏瓦舍买下我,不单单是因为三年前徽州城外,机缘巧合下他救过我。
还因为赵明玉长相娇弱,肤白貌美,柳叶细眉下,眸中淡淡忧愁,我见犹怜。
而我恰恰也是青柳细腰、楚楚可怜的长相。
她常穿白衣,所以他吩咐为我裁制的新衣,皆是清一色的白,纤尘不染。
她的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所以他独独钟爱我后背的花红海棠。
冰销远硐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他思的不是玉姿,想的也不是玉姿,而是那远在襄阳养病的赵明玉。
为我起名玉姿,是因为赵明玉名字里的一个「玉」字。
这一年来,他的眼睛透过我,看的是另一张柳叶细眉的脸。
我娇怯地看着他,咬着唇楚楚可怜的模样,最能令他动情,因为他想的是他冰清玉洁、如他一样高贵不可亵渎的阿姊赵明玉。
我还记得她初次从襄阳回来,穿着白狐银裘,从马车上缓缓地走下来的时候,夏湛的神情是多么柔软。
他温声唤她「阿姊」,伸手扶她,动作小心翼翼。
赵明玉羸弱、苍白的脸上,便泛起好看的红晕,虚虚地回礼:「有劳阿湛。」
京中贵女如云,能叫他阿湛的,只有她一人。
夏湛喜欢她,是人尽皆知的事。
拒绝平阳郡主的婚事,拖到现在还未成婚,为的便是这位心心念念的阿姊。
赵明玉出身名门,功勋之家,父亲曾是江西总督。
因生母早逝的缘故,她从小是养在定国公夫人身边的,与夏湛青梅竹马。
按理来说世家的闺阁小姐,不该拖到这个年龄还没议亲。
怪只怪她运气不好,三年前奴变起义引爆各地,江西总督赵光裕因养了一千奴隶兵,全家上下被那帮贱奴五马分尸。
这桩灭门惨案传到京中,她整个人都吓傻了,惊惧交加吐了血,本就体弱的身子,更加弱不禁风。
是以老国公去襄阳老家养病时,国公夫人也将她一同带去了。
家中遭此变故,赵明玉为父守孝三年,婚事自然就耽搁了。
她耽搁了,夏湛也跟着等了三年,这份心意昭然若揭。
只她在襄阳养病的这一年,夏湛终究还是耐不住思念与寂寞,收了我为通房。男人从来都是拎得清。
即便赵明玉如今回来了,他仍会宿在我这里。
那些勾栏做派,令君子不齿,但他沉迷。
他高贵的阿姊,冰清玉洁,大家闺秀,跟他一样高高在上。
将来就算他们成了亲,夏湛也定不会在她面前如此放浪。
我不一样,我是扬州瘦马,勾栏瓦舍的妓子。
这样的身份,连孩子都不配生。我每次跟他云雨,清晨便有丫鬟端来避子汤。
其实他想多了,权贵之家最重子嗣血统,在我挑选为主家的瘦马时,就被喂了绝育药。
但他不知道,我是个哑巴,也不会说。
那一碗一碗的避子汤,从来都是乖巧、顺从地喝到肚子里。
夏湛知道,我只想好好地活着,日子过得好一点。
我这样的卑贱身份,唯有牢牢地抓住他,才有过得好一点的机会。
徽州城外,他望着那些流民慈悲的眼神,将柳树下冻得奄奄一息的我掩在大氅下,让我笃定他骨子里跟那些世家子弟不一样。
我笃定的没错。
他一遍遍地唤我「玉姿」,欢好之后,破天荒地跟我说了一句话——
「放心,爷不会不要你。」
他眼睛太毒,一眼就看穿了赵明玉回来后,我的忐忑不安、惶恐可怜。
我抬头看他,眼中噙满了泪。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我如从前一样,乖巧地贴着,眼睑垂下。
一年了,我这般老实,处处讨好他,只当是养了一条小猫小狗,也该是不忍心丢弃的吧。
夏湛宿在我房里的时候,从没有半夜三更地起身离开过。
自赵明玉回来后,他这样行色匆匆,原因只有一个——
表小姐又梦魇了。
江西总督家的灭门惨案发生后,赵明玉就落了个梦魇的毛病。
从前在襄阳,梦魇时都是她的姨母夏夫人陪着。
回了京这担子自然落在了夏湛身上。
倒也不必避嫌,她的三年孝期已过,终身大事不必再拖。
郎有情妾有意,夏夫人又一向疼她,已经打算好了等春暖时老国公身子好一些,便回京做主为他们操办婚事。
这是丫鬟阿彩告诉我的,她还说:「玉姿姐姐,表小姐温柔娴静,心地最是善良,你放心,待她和公子爷成了亲,一定容得下你。」
阿彩才十六岁,满脸傻气。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容得下喜欢的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
赵明玉回府后,我仅见过她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