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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的亲生女儿已经没了。
余家阿薇在那只瓷罐里。
所以,除夕夜里,阿念会给供桌上亲手摆上饺子。
十六只,是女儿若活着的十六岁。
定西侯从来没有见过她,不知她模样,不晓她性情。
他只来得及认识现在的阿薇。
这个同样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孩子,唤他“外祖父”。
阿薇的厨艺很好,他吃过阿薇做的很多菜。
辣的、甜的。
阿薇来千步廊送过亲手煮的果茶,阿薇在他生日时满满操持了一整桌。
诚然,阿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个便宜外祖父就是顺带着的,但当时,他是真真切切的高兴。
如今回想起来,也依旧是高兴的。
身子往后方用力,大躺椅动了下,吱呀吱呀摇。
明明是春色暖阳,他却是这么孤零零的。
为了前程,为了圣宠,他的重心一直在朝堂上,如今几十年弹指一挥过,到头来这春晖似秋寒。
倏然,定西侯又想起了阿薇说过的话。
“体面如您,想要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寡结局吗?”
这句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响,振聋发聩,
不知不觉间,眼前模糊了。
定西侯抬起手来,重重抹了一把,掌心湿润。
情绪越来越克制不住,空荡荡的春晖园里也不需要他克制,双手按在脸上,他老泪纵横。
第132章 我能给她上个香吗?(五千大章求月票)
暮色重了。
定西侯府中各处都点亮了灯。
冯泰在书房没有寻着侯爷,只好使人往各处问了声,遍寻不着,就先知会了陆骏和桑氏。
陆骏听了,并没有那般着急。
父亲虽上了年纪,却也不是浑沌老人,前阵子还能带人马往江南为圣上办事呢,要体格有体格、要功夫有功夫,出不了什么大状况。
“没有出门吗?”他问。
“门房上都问了,说不曾见侯爷出府,且他平日出行的轿子、马匹也都在。”冯泰道。
陆骏又问:“问过姨娘那儿了吗?”
“问了,”冯泰答道,“姨娘也没有瞧见侯爷。”
正说着,外头传了话来,说是柳娘子来了。
姚嬷嬷迎了人进来。
柳娘子道:“问话的人前脚才走,我后脚就想到一处,冯总管,着人去春晖园看过吗?”
冯泰道:“姑夫人她们搬出去了,春晖园没有人住,也就……”
说着,他看向桑氏。
桑氏道:“侯爷没来问过钥匙。”
“去看看吧,”陆骏道,“没有钥匙,父亲想进还是能进去。”
桑氏应了声,只是神色里透出些犹豫来。
侯爷若真在春晖园,必定是在念着大姑姐和阿薇,他们一群人寻过去,万一侯爷正在情绪上,那多尴尬。
做儿媳的,这种父女矛盾本就不好劝,让做儿子的开口……
桑氏看了眼陆骏,心说,算了,一个说不对,还火上浇油。
至于陆驰,这事谁都能厚着脸皮胡乱掰扯几句,就陆驰最不合适。
这般想着,桑氏直接把钥匙交给了冯泰。
冯泰亦是为难,讪讪与柳娘子笑了笑。
柳娘子见状,暗叹了声:“我去看看。”
别管是真姨娘、假姨娘,论身份总归就是定西侯的妾,她还好开口些。
说来,她答应姑夫人进府就是为了对付岑氏,现如今目的达到,她也该功成身退才是。
只是久娘才改姓陆不久,且姑夫人母女刚刚搬出去,她们这头也火急火燎地搬走,岂不是在定西侯脸上左一个巴掌后、又接了一个右巴掌?
柳娘子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全天下最晓得她睁眼说瞎话的,就是定西侯了。
丝毫没有男女之事,还是硬着头皮认了久娘,且从不会让久娘有居人篱下之感。
久娘被她和姑夫人骗了,打心眼里以为自己真的是认祖归宗。
而且,这些时日下来,或许是府里请的大夫好、用的药也好,或许是久娘再不用忧心家计、担心一家人本就不宽裕的生活会被她的病拖倒,情绪宽松后,久娘的身子骨好了许多。
为了女儿,柳娘子豁出去脸皮,继续本分地在侯府里住着。
既然吃喝了别人家的,那该出力时还得出份力。
开了锁,推开春晖园的大门,柳娘子果真看到了定西侯。
定西侯躺在摇椅上睡着了,听见推门动静才惊醒过来,防备地寻声看去,待看清来人模样,他才收起了戒备,也才留意到天色已经大暗了。
“什么时辰了?”他问。
柳娘子答了声,一面往里头走,一面又到:“冯总管寻不到您就到处问,我估摸着您可能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定西侯叹了声:“睡迷糊了。”
柳娘子进了正屋,把桌上的油灯点了。
黑沉沉的屋子瞬间明亮许多。
定西侯把躺椅又搬回了屋子里,在原处放好,手抚着扶手,定定又坐了会儿。
柳娘子看在眼中,劝道:“想她们了就去看看吧。”
定西侯闻言一愣。
柳娘子干脆搬开椅子落下来:“或者侯爷想找个人说说?”
定西侯失笑。
除了阿薇身世那样谁都不能说的部分,余下的内容,他其实也无处可说。
但或许是下午痛哭一场,此刻情绪缓和过来了,他看着柳娘子,道:“我只是在想,做母亲的都不容易。
你也是一位有体弱女儿的母亲,所以你更能理解阿念一些。
回想当日你在书房里说的话,确实是句句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