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又一次重复道:“你也怕报应,你会遭报应!”
陆念在章瑛的诅咒中一步步往前走,似乎根本不怕那簪子,反倒是章瑛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最后,陆念站在了离章瑛一臂远的地方。
轻轻地,她开了口:“母亲早亡,不是我的报应。”
章瑛一愣。
陆念又道:“女儿生来体弱,也不是我的报应。”
章瑛嗤笑了声:“怎么不……”
“章瑛,”陆念打断了她的话,凤眼一瞬不瞬看着她,一字一字往下说,“嫡女变庶女,不是你的报应;岑家家败,也不是你的报应。”
呼吸一滞,章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念。
陆念继续往下说着:“国公府被围,同样不该归结于你自己身上,从头至尾,也不是你受了我和阿薇挑拨的报应。”
章瑛的肩膀抖得很利害。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陆念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
这些时日里,她在父母兄长那儿听到的都是怪罪。
骂她天真蠢笨。
骂她受人蒙骗,搅得家宅不宁。
骂她让国公府颜面扫地。
骂她所行所为,全是亲者痛、仇者快。
到最后,章瑛也在一遍遍地怪自己。
无论她嘴上多么强硬地说着“被镇抚司查是罪有应得”,心里依旧彷徨痛苦。
尤其是今日,知道安国公府被围,她满脑子都只想问陆念一个答案。
“是不是我害惨了父母兄长?”
但当陆念真的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章瑛的眼泪之中,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你不用说漂亮话”。
结局已定,多漂亮也改变不了了。
陆念抬起手,从发间拔下了簪子,头发顷刻间披散下来。
皎洁月光洒下,映得那长发如缎,可仔细看去,缎子是有暗纹的。
那是白发。
陆念有许许多多的白头发。
“我这根发簪见过血,”陆念目光温和,全然不似在说凶狠事情,“我拿它往岑氏的腿上狠狠扎了三下。”
闻言,章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簪子。
陆念道:“你家破人亡要找我拼命,人之常情。我也会为了母亲、女儿,去和别人拼命。”
章瑛的眼泪簌簌直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陆念眼中温和消散,看向章瑛时,是直白的愤怒,“家破人亡,是他们的报应。”
“你此刻信不信都随你,你既自投罗网,你的去处自然也就只有镇抚司。”
话音落下,一股力量突然从身后袭来,死死握住了章瑛拿着簪子的那只手。
背后那人不止握力大,劲儿也巧,电光石火间就夺走了章瑛的簪子。
簪子被远远丢开,两条胳膊都被钳制住,章瑛死命扭过头去看,这才看清了那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的人。
是陆念身边的那粗壮嬷嬷。
闻嬷嬷一张脸铁青。
她打听了安国公府被围的状况,才刚回广客来,就从翁娘子口中知道了变故。
没有打草惊蛇,她一击就中,但心里还是后怕得很。
今夜人少,险些就让章瑛伤了人!
从陆念的角度,自然早一步看到了闻嬷嬷。
见她得手,陆念才又与章瑛道:“你们一家,死也会死个明明白白,是不是罪有应得,是不是报应,你会知道的。”
闻嬷嬷动手就不像陆致那么青涩了。
她指挥了陆致去柴房拿了绳子,严严实实给章瑛捆了。
陆致重新把抹布递给闻嬷嬷,嬷嬷接过去直接堵上。
马车到后门外,她把章瑛押上去,凶神恶煞般把人送去镇抚司。
“中秋佳节,”闻嬷嬷冷声道,“送夫人与国公夫妇团圆。”
威胁消失了。
一直紧张地抓着厨刀的陆骏彻底放松下来,闷头进厨房中把刀放下。
阿薇蹲下身子,把散落在地上的月饼一一捡起来。
“都不能吃了。”她可惜着道。
陆念简单挽起了头发,道:“去春晖园里做吧,一面看月亮,一面等月饼。”
阿薇应了声。
侯府里,定西侯和桑氏都翘首盼着。
待听说陆骏父子两人把陆念和阿薇接回来了,定西侯喜笑颜开,急急从花厅迎出去。
清朗月色下,虽看不清楚彼此神色,但走来的身影清晰。
定西侯赶忙招呼道:“来了就好,这就让人摆桌,鱼虾都是庄子上新鲜送来……”
话说到一半,随着距离近了,他看到几人面上疲惫,而陆念和阿薇甚至眼眶红肿,定西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怎么回事?”他扭头去瞪陆骏,“叫你把她们请回来,你怎么还把人弄哭了?”
陆骏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冲口道:“不是我!”
而后,陆骏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说了。
定西侯听得眉头紧蹙。
陆骏越说越生气,一肚子话要往外倒,又怕陆念听见什么再次“发作”,几乎是凑到了定西侯的耳朵边。
“她骂大姐是遭报应。”
“母亲早亡是报应,女儿体弱也是报应,还诅咒大姐下辈子也……”
“父亲,不怪阿薇想砍她,那张嘴太难听了!”
陆骏嘀嘀咕咕地说。
本以为定西侯的急脾气上来了,破口要骂人,还补着什么“您别冲动”、“大姐大概听不得”之类的劝阻之余,却没想到,定西侯一句脏话都没有冲口而出。
反倒是,整个人被雷劈了一样愣在那儿,浑身上下尽是悲伤。
“父亲?”陆骏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