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62)
他满怀期待地展开林钰寄来的信,但在看第一眼时就拧了下眉。这信跨越数百里千辛万苦送到他手里,竟是连短短一张纸都未写满,他继续看下去,既未从字里行间瞧见思,也看不见想,读到最后一句,竟还嫌起他缠人。
李鹤鸣看罢,盯着信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将信折起来塞进信封放在了胸口,也不晓得是要将这多年在外唯一收到的一封家书妥帖收起来,还是等回去了找写信的人算账。
他又拆开骆善送来的信快速扫了一眼,随后扯过门口何三的马翻身而上,同何三道:“此处交给你,将罗道章幕后联络之人审清楚,把人看紧,别像那知县一样,不明不白地自尽死了。”
何三见李鹤鸣有事要走,忙问:“那罗道章的家眷呢?”
李鹤鸣头也不回道:“奉旨意行事。”
奉旨意,那就是抄家流放,为奴为妓了。何三心中叹了口气,抬手对着李鹤鸣远去的身影道:“属下领命。”
骆善年过四十,乃是汲县一名小小的典史,连九品小官都算不上,但却正是此人,冒死将汲县一事上报了朝廷,又把知县与县丞行受贿的账本交给了李鹤鸣,还散去大半家财庇护两百余名无家可归的百姓度过了寒冬,足以称得上一名忠义之士。
汲县悬房案牵扯之深,泥下不知埋着哪名大臣王孙,得知当地知县在锦衣卫初到汲县那夜自尽而亡后,锦衣卫便立刻将罗道章与骆善日夜看守了起来。
骆善家住在一条平凡无奇的褐墙深巷里,说是官员,更像是一位平民百姓。
李鹤鸣越过门口看守的锦衣卫,推门而入,见院子里骆善头疼地抱着一名哭闹不止的婴孩在哄,女儿和妻子正在浣洗衣裳。
瞧见李鹤鸣,骆善忙将那孩子递给妻子,低头请李鹤鸣进了房门:“指挥使请。”
他人高马大,四肢强健,言行举止似名将士,不过行走时左侧腿脚却有些跛,李鹤鸣看了一眼,问:“骆大人要见我,所为何事?”
骆善似有些局促,他道:“大人叫我骆善便可。”
李鹤鸣没应:“我年幼初入兵营,曾跟着大人学过两招剑法,这声称呼大人受得。”
骆善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憨厚地笑了笑:“原来您还记得。我的剑法比起将军差得远了,是我那时班门弄斧了。”
将军,指的是李鹤鸣的父亲李云起。提起李云起,骆善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道:“我请大人来,是为多年前的一件旧事。当初大人到汲县时,我便想过该不该告诉大人,后来因犹豫错失良机,如今大人重返此地,想着许是上天之意,注定要让大人知晓。”
李鹤鸣道:“请大人直言。”
骆善握了握拳头,问李鹤鸣:“这么多年,大人、大人有没有对将军的死生过疑心?”
第0067章 (67)没钱了颜
骆善的话一出,这深院内外的烟火气息都仿佛沉寂了一瞬,恍惚之间,他仿若穿越千万里回到北方边境,重持银枪坚毅警惕地值守在将军虎帐外。
多年来,骆善第一次重提旧事,神情难掩激动,又显露出两份悲伤:“当初北方大乱,将军掌兵,六皇子监军,敌军即将穿越奇石谷之际,六皇子曾向将军献过一计,称他已调一万精兵占据奇石谷高地,若将军领兵在奇石谷直面迎敌,与其接应,必能歼敌军于剑下……”
骆善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因此战结局在十年前已定,最终李云起未能歼灭敌军,而是长眠在了崎岖险峻的奇石深谷中。
此计乃军机,不可为外人道,知晓这事的人,几乎都已随李云起亡于战场,尸骨成灰。只有彼时的骆善因突发肺咳转于后方而逃过一劫,独自将这秘密藏在心中多年。
皇子明暗相争,李云起身位二皇子党,又手握十万大军,六皇子欲除之于刀剑无眼的战场并非说不通,可堂堂一介食民之禄的皇子以战为棋实在太过荒谬,是以这么多年虽有人起疑当初一代勇将为何突然战死,却也无人疑忌过六皇子。
眼下,李鹤鸣听骆善提及自己的父亲当年疑云阵阵的死因,却是神色淡然,连眉眼都未动一下,似乎对此浑不在意,又沉静得仿佛早已知情。
李鹤鸣左手松松按着刀柄,对骆善道:“妄议皇室乃死罪,此事既无根无据,李某今日就当没听见,大人也勿要再提。”
骆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邀李鹤鸣前来,将陈年往事告知于他,万没想到李鹤鸣会是这种反应,他嗫嚅几声:“难道、难道将军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李鹤鸣看向眼前年近半百、已该安享晚年的男人,没答这话,而是语气淡淡道:“典史家中不过一妻一女,和一个死了父母的幼童,哪有什么将军,典史糊涂了。”
李鹤鸣说罢,骆善从灾民手里捡回来的那婴孩似在响应他的话,又开始放声啼哭起来,他那年轻的女儿“哎呀”了一声,低低唱起了童谣。
模糊不清而又轻柔的歌声透过门窗传入屋中,骆善怔了一瞬,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眼中似有泪意。李鹤鸣见此,未再多说什么,抬手行了个礼:“今日李某便当未来过,李某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不等骆善再言,直接转身推门而出。
院中,骆善的女儿正抱着那哭得震天响的婴孩在哄,见李鹤鸣从房里出来,好奇地偷瞟着他俊逸的脸庞,但又怕他发现,只看了两眼便红着脸转了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