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92)
她伸手扶着车门欲上马车,手脚却像是没什么力气,一时没踩得上去,还是林靖身边的小厮手疾眼快地托着林钰的小臂扶了一把,她才钻进去。
林钰戴着帷帽,林靖也没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他回过头,不解地看向何三:“这是怎么了?”
何三摇了摇头,叹息着道:“镇抚使的伤,看起来有点吓人。”
林靖明白过来,他皱了下眉,有些担忧地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他对何三道过谢,正准备离开,可就在他将车门推开一道缝时,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苦苦压抑的呜咽声。
林靖动作一顿,他抬眸透过门缝望进去,见林钰纤薄的身躯伏在矮塌上,双肩轻耸,哭得痛苦而隐忍。
低弱压抑的哭声顺着车缝传出来,仿佛一缕悲伤的风回荡在这冰冷的诏狱前,林靖沉默地关上车门,抬头看了眼顶上晴朗的天,守在车门前,久久未动。
宫变事后,民愤难平,满朝文武为是否该降罪朱铭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六皇子一党自是竭力为朱铭开脱,既然罪名已立,便拿太子之位说事,称朱铭乃当朝唯一一位有储君之能的皇子,若降罪于他,未来钟粹宫空虚无主,又当如何。
但也有臣子道婉妃腹中怀有龙胎,闭着眼吹嘘崇安帝春秋鼎盛,不必担忧大明后继无人,劝崇安帝顾全大局,弃子以平民心。
说好听点是“弃”子,说难听些便是“杀”子,虽口口声声大局为重、百姓为重,但崇安帝听见的也不过刺耳的“手刃亲子”几个字。
崇安帝焦头烂额,为此接连罢朝三日,堂堂帝王为躲朝臣,竟躲到了妃子林婉宫中。
林婉人如其名,温婉知礼,风姿绰约,但一双眼却生得媚,笑着看人时,像只柔婉的狐狸,难怪得崇安帝盛宠。
妹婿李鹤鸣入狱,朝臣又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抬到朝堂上大肆议论,她在崇安帝面前却没提起半字,好似全然不知朝中已乱成一团,只在这日午后,随口说起了送秦湄安回府一事。
崇安帝刚午睡醒来,正闭眼躺在塌上养神,问道:“怎么?莫不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林婉挺着显怀的肚子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替他揉按着额角,摇头道:“哪里,只是我怕留久了,家中弟弟该想她了。”
然而崇安帝并没答应,而是道:“朕准林靖入宫来看她便是,你留她在身边,也好有个伴解闷。”
林婉没再多言,她笑了笑,乖巧应下:“好,多谢皇上。”
入夜,景和宫。
徐文穿过夜色匆匆进殿,将一纸短信送到了病榻上的朱熙手中,他俯在朱熙耳边道:“殿下,娘娘那边送来的。”
朱熙身上这一剑虽不深,但却伤了肺,十多名御医在床边睁着眼守了一夜一日人才醒过来,如今还下不得床。
眼下,朱熙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打开信看了看,信上并无字,而是画了三个图案。
前两个图案相同,一条竖线,右侧一个圆。第三个图案则是一条横着的弯弯扭扭的线,下方一道直线。
徐文从来看不懂两人的传信,他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两个怀孕的女人,和一条睡着的龙。”
睡着的龙自然指的是崇安帝,徐文想了想前一句话,问道:“娘娘是说皇上暂时还不肯放林靖之妻出宫?”
朱熙“嗯”了一声。他将纸点燃了,用手指一点点捏熄,问道:“娘娘还派人说什么了?”
徐文皱眉看了眼朱熙被火烫红的指尖,回道:“没说什么,只是传信的人还问了一句殿下的伤。”
朱熙搓去指尖黑灰:“只问了伤,没嘱托些什么?”
徐文不敢深思这话中深意,回道:“没有。”
朱熙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望向窗外夜风中张牙舞爪的树影,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淡淡道:“今夜四更,带禁军围了钟粹宫。腰牌在桌上,自己拿。”
徐文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惊道:“殿下?!”
朱熙没理他:“还有,把朱铭那夜刺伤我的剑找来。”
徐文皱紧了眉,跪地劝道:“殿下三思!”
朱熙闭眼靠回床头,不容置喙道:“去。”
第100章 (100)斩首
“皇上皇上不好了!”
五更天,夜色幽暗,不见星辰。刘涧安扶着头上的帽子跌跌撞撞冲到婉妃的寝殿前,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白如宣纸,抖着唇扯着嗓子冲殿中急呼。
“皇上,出事、哎哟!”
他手脚发软地踩上石阶,一不留神脚下踩滑了一步,狼狈地摔倒在了台阶上。
寝殿外守门的小太监被他几声讨命似的惊喊从梦中叫醒,胡乱用袖子擦了把嘴角睡着时流出来的口水,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扶他。
刘涧安捡起摔在地上的帽子,一把将他推开,急得满头冷汗:“没眼力见儿的!扶我做什么,去请皇上!”
皇上正与林婉在殿中歇息,那小太监哪敢就这么闯入殿中,他犹豫地朝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可是,刘公公……”
刘涧安用拂尘在他腿上猛地敲了一下,恨道:“可是什么!快呀!”
崇安帝这些日忧心忡忡,本就夜不能寐,刘涧安这几嗓子一喊,早把他从床上喊了起来。
太监正要推门,两名侍女就已提着灯从里面打开了门,崇安帝身着中衣,冷着脸从殿内出来,看着地上还没爬得起来的刘涧安,压着怒气道:“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儿鬼嚎什么?”
几名侍女提灯款步而出,照亮了刘涧安一张惨白的脸,也照亮了他鞋底一抹并不明显的血迹。林婉在侍女的搀扶下扶着肚子出来,她垂眸看了眼刘涧安鞋底干透的血迹,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