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当家(4)
最后她们还是碍于秦羡新贵的名声,终是泄出些隐晦的敬意和善意。
我并不感到意外。
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虚假空洞,我自小便浸淫其中。
只罗知棠还未见过这般场面,倒是生出些扭捏与不自然。
整场宴会,我与罗知棠坐在下方靠后的位置,毫不起眼。
而二皇子作为长公主的贵宾,则坐在高处,看起来遥不可及、高高在上。
时间平静而稳妥地行进。
只是在这场宴会接近尾声之时,前方却传来一阵喧闹。
我抬起茶盏,掩住嘴边的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
来人乃潘国使臣,奉和亲之令而来。
此事虽无挑明了说,但众人皆心知肚明,当今圣上欲将长公主独女端宁郡主送去和亲。
可长公主怎能情愿?
今日之宴,也是暗地召集有交情的贵妇,许适龄儿郎,早日将郡主的婚事定下,不受虎狼眈眈。
而使臣此刻前来,却打了长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潘国民风彪悍,使臣大刺刺现礼,语带挑衅:「和亲郡主何在?」
本就是皇家诡秘,长公主万般设想,终未想过会被使臣摆上台面直言不讳,当即气得拍案而起:「放肆!」
使臣阴翳的双眼凝在长公主身上,吐口即寒冰:「长公主莫不是要违逆皇命?」
长公主支在进退两难之地,上前一步便将女儿推入深渊,后退一步又成举国罪人。
一点星火,即可针锋相对、兵戎相向。
一道清脆年轻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久闻潘国棋艺高超,小女想讨教一番。」
话题被生硬地挑开。
使臣眯着双眼,擒住声音的来源。
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我。
不可谓不怯,但我知道我不能怯。
于是我站起,在使臣满身杀气中,与他遥遥对望。
潘国一向粗鄙,如若说对上长公主至少还留有一丝情面,那么对上我,便是一丝体面也不会留。
他张口便是侮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长公主那边已问清楚我的身份,借机出声:「她是我朝状元夫人,使臣,还望莫要出言不逊。」
长公主乐得祸水东引。
权贵之流,对于可利用之人,向来都是毫不手软。
而我也是。
既然长公主于我而言,有利用价值。
那我自当付出同等代价,为她排忧解难。
眼下便是一次机会。
我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机会。
第7章
使臣消息再灵通,也拗不过掣肘在他人地盘上。
这个消息,是我花了一片金叶子,让路边的乞儿替我传到使臣耳朵里的。
无论我过去是否畏缩胆小、怯懦自卑,现下我终得站出来。
为我双亲、为我江家上下无数条生命。
使臣终于将全部目光落在我脸上。
更准确来说,是落在我脸上的疤上。
他无声地咧嘴,笑得极其残忍,纵然不发一言,也让在场众人皆心照不宣。
我心中有什么地方坍陷了下去,又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我发现我在笑,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愉快:「敢下一场吗?」
赤裸裸的宣战。
长公主忙不迭让人准备棋局。
使臣无声的笑慢慢变为实体,化成几声阴恻恻的冷笑。
他看了眼长公主,又看了眼我。
在他轻蔑的目光中,赌约即刻立下。
如若我赢了这场,那潘国人便从此次宴会离开。
如若我输了,那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潘国人不必动手,长公主也不会留我全尸。
迁怒是上位者的特权,他们的情绪似乎须得用下等人的血,方可熄灭。
可我不是下等人。
我与那使臣盘坐于棋面两端。
我捏着有些冰凉的棋子,似乎捏着我江家所有人的命数。
包括我自己。
而长公主纵然翘首以盼,神色却比方才自在得多。
毕竟最多不过再死一个我。
我因貌丑,不喜交际,久居内宅,曾闲来无事翻看潘国棋谱,对潘国人的棋风有一二研究。
但也只是一二。
我突然就想起那日秦羡问我:「你有几成把握?」
我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我说:「十成。」
只是这十成里掺杂着多少水分,连我自己都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个机会,这个抛头露脸得权贵青睐的机会。
这样我才有飘渺希望,能保我双亲无虞。
那边使臣棋风强劲,步步为攻。
我这边节节败退,所有气力用在防守。
围观的众人皆无声摇头叹气,有些人的脸上还带上了幸灾乐祸,当是在暗自嘲讽我这不自量力的强出头。
只有罗知棠的掌心附在我的肩上,里面的温热似乎透过轻薄的布料,融入我的肌肤。
我抬眼看向她,只见她满脸的忧愁。
她在真心诚意地,为我担心。
使臣又下了一棋,嘴角勾起,得意洋洋。
满盘棋局,他方呈势不可挡的攻城之势,而我方却枯败如无力回天。
使臣看向我,只是很可惜,入他眼帘的我没有一丝颓败与紧张。
我朝着他,像他方才那般,无声地笑得张狂。
在此刻,没有性别,没有容貌,没有权利,没有门第,没有国别。
只有我,和我运筹帷幄的一切。
要说四平八稳地下一场,我的赢面是未知的,毕竟对手水平不详,此乃第一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