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171)
见了夏绫,宁潇果然开心了许多,病的蜡黄的小脸都有些回了红,拉着她窝在床上叽叽咕咕说了好多的话。
夏绫陪他玩了一会,一直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喂他把饭给吃了。在近旁伺候的内侍都说,小王爷今日高兴,连粥都比平日多喝了半碗。
可毕竟病去如抽丝。吃过饭后,宁潇的精神头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夏绫答应等宁潇睡着之后再走。她坐在房间中等了一会,听着孩子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舒缓绵长,却忽而又有唦唦的响声打在窗棂上。
竟是下起雨来了。
秋日的午后,风云暗沉,雨打残叶。
秋雨缠绵悠长,夏绫等了一会,见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索性借了把伞回乾清宫去。
万点雨丝打落在伞面上,密密匝匝,却不显吵闹。秋雨混着凉风,竟让人开始觉得有些了冷了。夏绫缩在伞下,尽量不让伞骨上滴下的水珠濡湿她的衣衫,但一路走回去,鞋尖还是被雨水给浸透了。
她从日精门进去,远远的却看见,宫殿墀台的汉白玉阑干下,跪着个小内侍。
走近才发现,这人她认识,是常跟着谭小澄干活的一个小内侍,平时都叫他小吴。
自谭小澄当了秉笔,虽不似司礼监其他人手下都有一大帮人能支使,手底下也总得有一两个能帮衬上的人。他便自己挑了两个性子踏实,愿意跟着他干活的,手把手的亲自教他们。小吴是一个,还有一个小金,两人都不过才十五六的年岁。
墀台下的地方不显眼,夏绫见小吴自己孤零零的跪在那,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他似是挨了打,两边脸颊上都带着伤,眼眶也红红的,不知是不是趁着雨水打在脸上不显,偷偷哭了一把。
夏绫握紧了伞柄,觉得冷意好似又深了几重。她抬头往墀台上看去,忽然有些不敢踏上台阶了。
瑶瑶还在那里吗?夏绫多希望她已经回去了啊。
可是没有。
夏绫撑着伞慢慢走上石阶,越过重重雨幕,见那个单薄的身影依旧跪在巍峨的大殿之前,渺若沧海一粟。
或许是因为冷,纪瑶的双肩瑟缩着,身体微向前倾,双手一直在攥紧膝盖前的衣裙。雨水将她头上不甚繁复却依旧端庄的珠翠洗刷的不染一尘,凝结的水珠顺着她耳垂上泪滴状的吊坠一滴滴落下,她就这样执拗而沉默的跪在雨中,以一己之微力,试图与庞大的皇权相对抗。
夏绫走进大殿的廊庑下,将伞撑在一旁,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气。
她见在门口值守的人正是小金。小金垂着手,鼻头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哭过。
“小金,”夏绫走过去,低声问道,“小吴是怎么了?”
看见夏绫,小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这个年岁的孩子,还没学会怎么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小乔公公,”小金的声音发哑,“中午的时候,奴婢和小吴帮着师傅一块伺候茶水,小吴不过随口说了句,替皇后娘娘觉得不值得。哪知师傅却严斥他犯了大忌讳,让他到底下跪着去,还得自己掌嘴。”
他口中说的师傅,便是谭小澄了。这孩子也是倒霉,挑这时候往枪口上撞,也不怪谭小澄罚他,要是让皇上听见,便不是挨几下打的事了。
“你师傅也是为他好。行了,别哭丧着脸了,不然叫你师傅看去,你也得挨说。”
夏绫心里烦闷的很,却还是宽慰了他两句,才往殿内走去。
宁澈依旧在书房,几个时辰过去,竟然都没动地方,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少公务需要处理。
仍旧是只有谭小澄一人守在御前。夏绫走到门口时,正见谭小澄捧着杯盏出来,是要去添新茶。
两人打了照面,谭小澄没有如往常一样同她无声的打个招呼,而是低着身子朝她行了半礼,以示问安。
这是彻底要与她生分的意思了。
夏绫心中也清楚,谭小澄怕是已经猜到她同皇上的关系不一般了。且小汤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孩,谭小澄若想求证,易如反掌,只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可她就是不明白,小汤还能坦然的拿她当姐姐,当朋友,但谭小澄就一定要同她划条界线。
主子和奴才之间的界线。
谭小澄觉得她同皇上是一类人,所以刻意疏远她。
纪瑶也觉得她和皇上是一条路上的人,因为怨宁澈所以也避着她。
真是可笑。世人为何总是惯以宁澈为标准,来判断该怎么对待她,可是她自己就是她自己啊。
夏绫踏进书房,对宁澈道:“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宁澈搁下笔,依然静水无澜,带了一丝客套的笑,“中午吃的还好吗?”
夏绫没有接他的话,却说:“皇上,外面下雨了。”
“嗯,听见了。”宁澈淡淡说,下意识的揉了揉肩膀。阴天下雨,又坐了这么久,是到了该疼的时候了。
“乔乔,你帮我去把这本书译一译吧。”宁澈说着从桌案上抽出一本并不厚实的倭文书,“钟义寒不是被关起来了么,你帮帮我。”
夏绫走过去把书拿来:“你不说这段日子都没空看了么?”
“今天突然又想看了。”
夏绫哦了一下。她知道,宁澈并不是真想看译文,而是单纯的想给她找点事情做。
夏绫抱着书回去,出了大殿,隔着廊庑滴落下的雨水织成的雨帘,又看到了跪在雨中的纪瑶。
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头也比方才低了许多,大概是快撑不住了。可她仍旧倔强的紧咬着下唇,竭力让自己维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