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177)
听此一席话,钟义寒双目竟有些灼烫。
“罪臣惭愧,惭愧啊……”
夏绫双眼一愣,怎么还真动上感情了?这让她后面的话可怎么说。但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了,她也只能故作一脸慨然,跟着随了句圣上英明。
待到氛围冷却了些,夏绫以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看向庄衡:“庄衡大人,皇上还有句话,是让我带给您的。”
庄衡拱手:“您请讲。”
夏绫同情的看了眼在皇恩浩荡中迷失了自我的钟义寒,沉吟片刻说:“揍他一顿。”
嗯?庄衡挑眉。
夏绫也不装了,两手一甩:“皇上说了,他跟钟大人的公仇虽然了了,但还有私怨呢,不打他一顿不足以泄愤。”
一想到宁澈说这句话时那个咬牙切齿却又大仇得报的贱样,她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钟义寒立时感动全无,这什么街溜子行径,到底是谁在公报私仇!
“不是……”
夏绫摆摆手:“钟大人你别急,我没说完呢。皇上还说了,这段时间他书看得少了,觉得甚是空虚,那摞书你得在出狱之前译完了呈上去,不然算你渎职,要再罚你半年的俸禄。”
罚什么玩意?那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钟义寒看向草垫子上摞了有一尺高的倭文书,这可是将近两个月的量,他能译的完才怪!
“这么多书,皇上他老人家要炖着吃吗?”
夏绫摊手:“那我可就管不着了,我就是个传话的,您要申冤得去陛下跟前说了。庄衡大人,您觉得呢?”
庄衡一身正气的抱拳道:“吾皇金口玉言,臣定当遵旨。”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叫了两个缇骑过来。
“将犯人押到刑房去,廷杖。”
两个缇骑得了命令,熟练的从胁下叉起钟义寒,就要将他往外拖去。
“不是,庄衡大人!”钟义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了庄衡的衣摆,“臣冤枉,冤枉啊!”
“皇命难违。”庄衡铁面无私的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抠出来,“带走。”
他又转向夏绫道:“小乔公公,一会场面太过血腥,不适合入您的眼,请随下官移步吧。”
夏绫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钟义寒已被拖到了牢门口,他望着那二人翩然离去的背影,抱着木栅栏鬼哭狼嚎道:“庄衡大人,小乔公公!救命,救命啊!”
夏绫被他嚎的心悸,偷偷问身边人说:“庄衡大人,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伤他了?”
庄衡一耸肩,难得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您放心,臣自有分寸,残不了的。”
*
果然,官场上流传的话没错,进了北镇抚司,连死都成了种奢望。钟义寒满心悲戚的自怜到。
青灯映照着他清瘦苍白的脸庞,钟义寒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眯眼凑近油灯,用唾沫润了润已经炸毛的笔。
草席上叠了高高一沓他已经译好的文书。这些都是他拖着伤了的屁-股,趴在干草堆上不眠不休写出来的。厚厚的一摞书,已被他译到只剩最后几页。
钟义寒扯唇轻笑。罚我什么,都别想罚我的钱!
身后忽传来一阵锁链的微响。他以为是送饭的又来了,边写东西边随口问到:“今天有红烧肉没得?”
可许久都没有人回应。半晌,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朕看你在这过得挺滋润啊。”
钟义寒浑身霎时僵直,像是被鬼拎住了后脖颈。他忐忑不安的缓缓回头,见那个无数次在噩梦里掏他钱袋的妖怪,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皇上……”钟义寒扑棱着下了床,忙跪到宁澈面前见礼到,“吾皇万岁!”
宁澈悠哉悠哉的踱步进牢房,掸了掸他金贵的衣袍,坐到了钟义寒专属的草垛子上。腰间挂着的小金坠子左右轻晃,借着火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总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有钱。
钟义寒要面对宁澈,不得不膝行着转过身来。贴着地板挪动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不由得呲了呲牙。
宁澈幸灾乐祸的瞧着他:“至于么?朕又没让他们真使劲儿。”
钟义寒腹诽,要不您过来试试?三十记板子打在屁-股上,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到底是让皮肉开了花,那滋味也是相当不好受的。
但他只能叩头道:“罪臣不敢。陛下仁德宽厚,罪臣心中不胜感激。”
宁澈勾了勾唇角,内心感到一种莫大的快慰。他就喜欢看钟义寒这种明明看不惯他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
他摸了摸衣袖,从里面竟掏了一包瓜子出来,以为他此刻的愉悦再添一把彩。
密不透风的囚室内一时间尽回荡着嗑瓜子的咔咔声。
忒损了。
钟义寒抿着唇低头跪着,宛如一朵被黑恶势力扼住咽喉的小白花。弱小,可怜,又无助。
待到宁澈身边的瓜子皮堆成一个小山包时,他终于开口道:“起来吧,同朕去个地方。”
宁澈起身,径自拎起放置在门外的风灯,向诏狱更深处走去。钟义寒忙依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后腰,尽量快步跟了上去。
灯火摇曳,两个清瘦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映在暗室的墙壁上,时短时长。
拐过两个弯后,宁澈最终在一间暗牢前停住了脚步。
此处是诏狱的最深处,关押在这里的皆是重犯,暗无天日,暮气沉沉,只能等待着无声无息的死去。
越过严密的栅栏,钟义寒看见牢房的角落里蜷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脚上的铁锁将他禁锢在一隅之内,他低垂着头颅,似乎已被无尽的苦难吸食走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