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179)
“那倭寇入京的事,也在你的谋划中么?”
钟义寒摇头否认:“罪臣还没有那么神机妙算,也实没有料到,竟是倭寇帮臣推了这一把。”
从科举入仕的第一天起,钟义寒便就暗中盯上了韩山岐,害得他幼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他殿试被点了探花郎,原本可以入翰林,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士。但他偏要自请外放,就是为了能同韩山岐有交集,暗中搜集他贪污的罪证。
他其实并没有将贪墨的事与通倭联系在一起,只是在吏部供职时,韩山岐安插在吏部的亲信对他懂倭文这件事格外在意,这使得钟义寒起了警觉。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求告无门的赵大成。
多年来暗中的摸查,让钟义寒敏锐的意识到,这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玄机。于是他写了假言有倭寇入京的妖书,扮作兜帽人,让赵大成散发出去。他的本意是想借此给朝廷提个醒,但凡能撕开一个小口,他就有机会探手进去,将韩山岐贪赃的罪证抖落出来。
不过他也只是在暗中观望,并不期待借一个老渔夫的手就能彻底扳倒一个封疆大吏。可万万没想到,却真的有个小倭贼在此时闯入了京城。
原本毫无勾连的两件事,竟然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在京城中交织在了一起。
在之后,事态的发展也大大超出了钟义寒的掌控。他那段时间近乎疯魔,日夜都在思量,究竟什么时机将他手中的罪状递出去才能彻底钉死韩山岐,让他永世翻不了身。
直到井上三郎的一纸口供,给韩山岐判了死刑。至此,他也理所应当的将自己收集的全部证据拱手呈上,在黄泉路上送他最后一程。
“皇上,”钟义寒以额触地,坦然禀道,“臣自知,犯了欺君大错,罪无可恕。无论陛下如何责罚,臣都心甘情愿听凭处置。”
“处置?”宁澈咀嚼着这两个字,“那你觉得,自己当受什么处置?”
钟义寒心中微叹。
他探手入怀,在衣襟中摸出一页薄纸,双手呈过头顶。
“万岁,这是臣在狱中这些时日,反躬自省,写下了罪己疏,劳请圣上过目。”
宁澈将那一纸罪书接过,在灯下展开来,草草看过。
书中非但言辞恳切的认下了他抗旨违逆的罪责,还详实细致的写明了利用赵大成缔造出妖书一事,皆是出自他的手笔。与宁澈今日一问,不谋而合。
“削去官位,革职为民?”宁澈借着光亮,读出了他对自己的判决。
“是。”钟义寒俯首道:“臣愿以自己头顶的乌纱,向君父谢罪,还无辜之人清白。”
宁澈玩味的看着手中的纸张:“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却一朝化为乌有,不可惜吗?”
“可惜。”钟义寒没有否认,“但不可怜。臣自问,所做的这些事,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若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仍然会如此做。”
宁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日后没了功名,你有什么打算?”
钟义寒想了想道:“臣想去参军,到兵营中服役。”
“参军,你?”宁澈打量着面前之人羸弱的双肩,不由失笑,“你知道军营是什么样子么,又能撑几天?”
可钟义寒固执说道:“臣想试试。”
宁澈笑着摇了摇头,折起手中纸页,探进了烛火中心。
火舌舔舐,单薄的纸张霎时间被引燃,不过须臾便化作了灰烬。
钟义寒双目微睁。
“你这满纸荒唐言,朕就当没见到过。朕只需你答一句实话,先前的所有事,便一笔勾销。”
宁澈双手搭于膝上,略俯下身,凑近面前的文人。
“钟义寒,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钟义寒心中轰然有波涛涌起。
他最想要的,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在无数个黑夜中独自抚摸的执念。
他抬起头来,眼眸中的星火再度燃起。
“臣想以文臣之身,担武将之职,驱鞑虏贼寇,开万世太平。”
宁澈审视着这双坚毅而干净的眼眸,笑意渐渐漫入了眼底,终是畅快的笑了出来。
“你的初心,朕今日帮你记下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但若日后你违背了今日之心迹,朕定会判你个欺君罔上的大罪。”
钟义寒内心风起云涌,双手覆额拜下,郑重道:“臣,铭记于心。”
宁澈站起身,习惯性的抚了抚腰间的小金坠子:“行了,换身衣服,跟朕走吧。”
钟义寒一时没转过弯来:“去哪?”
“嘁,这诏狱还真让你住上瘾了?”宁澈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你刑期到了,麻利儿卷铺盖走人吧。”
言外之意,别天天想着在诏狱里骗吃骗喝,赶紧滚到衙门里给朕去干活。
时隔两个月,再见到自由之地的阳光时,钟义寒竟有些生疏。
相比于入狱之时,外面的天气已凉了许多。钟义寒跟在宁澈身后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他双手插在袖子里,抽着脖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一会打算去哪?”
钟义寒揣着手想了一会,答:“刑部衙门吧。”
抓捕倭寇时的一番折腾,把他租的好好的房子给烧了。关着的这段时日又没法找新住处,除了刑部衙门,他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其他能落脚的地方。
宁澈真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钟义寒这个寒酸样。
他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把钥匙,转手抛给钟义寒。
“灯市口那有座一进的小院子,你上那住去吧。”
钟义寒看着自己手中的钥匙,莫名其妙的望向宁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