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75)
夏绫心中被扯了一下,却仍作镇定的问:“拟的什么?”
“端敬。”
两人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晌,夏绫冷笑一声:“礼部可真都是人才。”
这两个字,若落在史书上,后世读来似是褒奖,可对于洞悉内里的人来说,听来更像揶揄和嘲讽。
宁澈低着头:“这两个字,我也不很喜欢,已让礼部重新去拟了。”
夏绫将手背在身后,可手指却在用力的绞着。
“阿澈,无论你如何决定薇姨的去留,那其实都是你的家事,我没有立场置喙你的选择。但是我永远记得她的心愿,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为她争上一争。”
“你要做什么?”
夏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只能是,好好生活,做一个不好不坏的普通人。时而会回忆起同她的过往,留下些记录她的文字。等我老的没用的时候,就将与她相关的那些文字多抄录几份,带进我的坟墓里。等几百年之后或许会被后人偶然发现,会有人知道史书上记录她的那薄薄的一页纸,背后竟还藏着这许多冷暖自知的故事。”
“但我也依然期待着有那么一天,你能同她和解,也能同你自己和解。到那时候,我愿意带着她的棺椁,把她送回家乡,安葬在生她养她的地方。”
“不可能。”宁澈倔强的回绝了她,“她怎么可以这么绝情,想不要我就不要我,就这么一走了之?”
夏绫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个结,或许真的终其一生都解不开的。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方亘古不变的山岭,轻声问道:“阿澈,你去那里看过她吗?”
宁澈沉默的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曾经去过一次的。”
夏绫的声音被风送出窗外,她并不在乎身边的人有没有在听。
“那是我离开皇宫的时候,张掌印送我去行宫。可是他绕了路,带我去了那座山岭上,她的坟茔前。”
“那是一座很小的坟墓,墓碑是汉白玉的,没有什么装饰。那*上面只刻了她的名字,不是任何人的妻子,也不是任何人的母亲。”
“因为太久没有人祭扫了,她的墓碑前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张掌印领着我,将墓园中的枯叶都清扫干净,又在山上采了野花,扎成花束放在她的坟前。”
宁澈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干涩的说:“这些……张寅都没有对我讲过。”
夏绫默然点头:“想必那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辞了司礼监掌印的职,离开宫廷,到那山野间给先帝守陵去。”
到现在,人也已经不在了。
夏绫抬头看向宁澈,她虽是笑着的,可眼底却凝了碎光。
“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去那里见见她好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能等到你与她破除芥蒂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作者也很期望,看到阿澈与自己和解的那一天。
第37章 前尘(八)
◎她的一生结束于宣明二十五年仲秋的深夜。◎
“娘,亲亲。”
两岁小童伸出圆嘟的双手,朝傅薇张开短胖的手臂。
傅薇一怔,不知这孩子何时学会了这样的话语。
她有些疏离的将孩子抱起来,怀中的小娃娃眨着大眼睛看她,突然在她脸颊上软软的亲了一下。
孩子又胖又嫩的脸贴在她的颈窝中,傅薇回味着方才那个带着奶香的吻,唇角不自觉的浮起一丝笑意。
可也就那么一瞬间,一个矛盾的声音又在她的心头响起。
傅薇将孩子扔回到炕上,仓惶的逃出了矮房。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对那个孩子产生了一丝爱怜呢?那是一个被强迫生下的孩子啊。
她应该恨他的才对。
傅薇一个人在屋外冷静了好久,才慢慢走回房中。
可她却发现,孩子不在炕上,哪里都没有。
她一下子慌了,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孩子呢?她的孩子呢?
傅薇猛然惊醒,昏沉中不知今夕是何年。可那种恐惧却依然清晰,她翻身下了床,踉跄着向门口奔去,她得去找孩子。
可这具身体就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她扑倒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她想起,这里是西五所,她已经缠绵病榻多年了。
最近她总是做梦,可来回来去,梦到的却都是孩子小时候的事。亲昵的时光就那么短短两三年,在阿澈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她从不承认自己爱过那个孩子,可入梦的那些记忆又在不住的提醒她,那个孩子是如此的依赖自己。
喉咙间一阵咸腥翻涌,傅薇痛苦的呕了一大口血出来。她的魂魄似乎也随着这口血离开了她的身体,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在被黑暗吞噬前,傅薇想起来了。她哪里都找不到孩子,急得坐在门槛上哭。可那个小人却忽然从屋后钻出来,手里握着一只花,脚步蹒跚的将花递给她。
夏绫进屋想给傅薇擦身子时,却见她躺在地上,已不省人事。她慌了神,赶忙将傅薇抱回到床上去。
傅薇的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夏绫明白,最后的时刻,终归还是来了。
这是宣明二十五年的仲秋,天边的层云被夕阳烧的像火一样。
夏绫知道,只有她自己来面对一切了,她得去把这件事禀告给皇帝,让阿澈赶紧回来。
而此时的宣明帝,正在天寿山谒陵。
夏绫匆匆跑去慈宁宫找纪瑶,这是她在皇宫中唯一还能攀附的上的权势。她到的时候,纪瑶正在服侍太后用晚膳。夏绫在宫门外徘徊许久,才等到纪瑶偷偷从正殿中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