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主持人(101)
忽而,角落传来一阵欢快的生日歌声,柔柔的,温情脉脉,荡在古怪的旧屋里,像抓了一把炭火扔在冰天雪地里徒行的旅人身上,鸡皮疙瘩都是被烫的伤痕,毛骨都噼里啪啦地悚然。
他循声绕过沙发,正对餐桌的位置,有一面穿衣镜,盖着白布帘,一掀开,镜子里也是这间屋子,更暗,却温馨得多,是特意熄灭了灯,又变回小孩的江冥坐在桌前,主角似的头戴生日帽,四周系满薛潮熟悉的红绿气球,还有几份堆在一起的礼物,坠着漂亮而精致的长长蝴蝶结。
江冥不复方才恣意到惹人烦的笑脸,反而是属于孩子无忧无虑的笑,真诚而浅薄,谁都能一眼看到底。
他像没看到薛潮,一无所知地满眼期待着。
歌声从镜子里的卧室传来,咔哒,卧室开了。
第53章
一个女人捧着生日蛋糕从卧室一路到桌边, 蛋糕奶油里长出一丛向日葵,高低错落挤在一起,花瓣燃着点点火光, 照亮女人的碎花陶瓷茶壶头颅。
她整个人和她的头颅一样,温婉的,典雅的,易碎的, 嘴里哼着生日歌,像哼摇篮曲,欢喜地将蛋糕放在江冥面前。
公文包头颅的男人坐在另一边,正举着摄影机录像,笑意藏不住:“我们的宝贝今年五岁啦,可不能再动不动哭鼻子了哦?爸爸妈妈希望你平安喜乐, 茁壮成长。”
江冥可爱地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哭鼻子,我已经可以保护爸爸妈妈了!”
“是是, 宝贝已经是小男子汉了, 妈妈就拜托你保护了哦?”女人摸了摸小男孩毛茸茸的脑袋,“祝我的宝贝永远平安快乐,享受生活, 许个愿吧,许完愿吹蜡烛……”
刺耳的电话声忽然叠起, 尖锐而催命,和温馨的场面格格不入。
在场三人却好像毫无察觉, 茶壶和公文包“望”着他们的孩子, 没有五官也见柔情,小孩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似乎在纠结许什么愿望好,迟迟没有睁眼,向日葵的花瓣燃烧着,火光温吞。
薛潮的手无法穿过镜子,镜子里的许愿像定格了,唯有电话铃声不肯罢休。
他转身接起自己这边没有响的电话,镜子里的小孩忽然开口:“祝我们一家人永远……”
向日葵的火焰被吹灭,镜内镜外两个世界一起陷入黑暗,听筒里同时响起愤怒的尖叫,像要撕碎薛潮的耳膜:“我要你们一家人永远不得安宁!杂种配贱货!两个不要脸的玩意!睁开狗眼看看今天都几号了,钱呢?你们他妈就是死也给我还完钱再死,听懂了吗!”
镜子里随之响起掌声,庆祝孩子的生日,妈妈打开灯,两个世界一起恢复光亮,但薛潮眼前的屋子大变模样,和镜子另一端比,本就少了很多贵重物件,现在剩下的又不知被谁打砸一通,碎木头、碎玻璃、被砸瘪的床和铁柜、抽屉里的零碎物件全倒在地上,混着鱼缸里的水,蜿蜒一地,像狂风过境。
“阖家团圆”的那面墙被泼了红漆,写满重重叠叠的“欠债还钱”,几乎冒血光。
镜子里,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小孩抱住父母的胳膊,像抱住他的整个世界:“爸爸送我的手表我很喜欢!但爸爸的手表呢?”
公文包好笑地说:“忘记戴了,我的宝贝有就好了。”
薛潮这边的卧室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男人和女人的影子顺着这点光亮往外爬,扭曲而鬼祟,里面传来一模一样的男声,尖叫道:“手表我卖了,电视我也卖了,房子、车都卖了,我他妈还能怎么办,我把命卖给你好不好?”
镜子里的小孩又问:“那妈妈一直戴的项链和戒指呢,我看过你们的婚礼录像,妈妈笑得可漂亮了。”
卧室里的女声也倏地哭喊,每个字都浸满眼泪,海风般潮冷又尖锐,迎面一吹,刀划脸一样疼:“我就什么都没做吗!妈要看病,冥冥要上学,家里上上下下,不都是我在打点!我又有什么办法,是我逼你吗!干脆我陪你一起死,省得比你先死在地下还要落你埋怨!”
镜子里,公文包头颅得意地晃起来:“当然,妈妈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我追了好久她才答应嫁给我的。”
江冥小大人似的咯咯笑:“我知道,这叫‘爱’,爸爸爱妈妈!”
公文包头颅的男人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尖:“爸爸也爱你和奶奶。”
卧室里的男人好像被女人的话提醒了,也不嘶吼了,反而阴毒地埋怨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那医生就是骗钱的!根本屁事没有,拉着你这做一个检查,那开几盒药,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的业绩,拿这群怕死的蠢货当好骗的提款机!再说了,七老八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有一两个病不是正常,死了也是寿终正寝——还有你那个好儿子,就数他最金贵,我忙里忙外的钱全填给他这个无底洞了!”
女人被刺激到,也学他阴阳怪气:“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他不是你儿子吗?反正也养不活了,倒不如今晚放学就把他扔街上,哪怕跟人贩子说不定都比跟着咱们两个强!”
他们的影子越发扭曲,几乎成了黑笔乱涂的线条和疙瘩,从那条亮光的缝隙里慢慢向外扩散,像章鱼张开漫天出手,爬满整间屋子,围困屋内的空气,继续蔓延进镜子的另一端。
镜子里的江冥一无所觉:“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抽条的黑影已经攀上餐桌,镜内镜外的男人同时开口:
“当然了,我们是家人,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怎么行,他是我儿子……老子死了,他也得替我还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