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泪微凉(83)
次日。
城西森林。
依旧还是那个城西森林,那个沈月死去的地方——城西森林。
也许是经过了连夜雨水的冲洗,森林里原本弥漫着的血腥气味逐渐消散,路过的杂草灌木也快速生长起来,竟给这荒凉孤清的环境添了不少暖意。
这天早上,楚夕涵一身素衣和琉朱提着食盒来到这处森林的空地上。
这块空地并不大,一棵高大的晚樱正开着满树粉色的花,微风轻起,拂落花雨满地,煞是好看。可是如云似雾的花树之下,并排站着几个手握铁铲的大汉,前面,是安静躺在油黑棺木里的沈月。
楚夕涵缓缓走近,在看到沈月毫无血色、略有几道抓痕的脸,原本极力平静下来的心还是有了起伏。
掏出一块手绢,俯身给她擦了擦脸。
她记得,沈月生前是极爱干净的,所以今天,也得让她干干净净地走。
今天是赵奎玉出征的日子,但她得知今天也是沈月下葬的日子,可是赵奎玉本打算随便将她丢到乱葬岗,她便执意不肯,再三请求他准许她为沈月处理后事。不过奇怪的是,赵奎玉居然答应了。
她当时就愣住了,他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
他只是冷冷地回头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便走了,“不可逗留过久,午膳之前必须回来!”
她诺诺称是,心里却更加愧疚。他为何待她这般宽容,之前他不是说过要折磨她的吗?如果,这只是他报复她的另一种方式,那她也甘愿接受,毕竟,是她对不住他在先。
收回思绪,楚夕涵轻叹一声,琉朱已经在一旁扶她起来,脸色亦是沉重。
“沈月,是怎么死的?”她回头看向琉朱,眼里夹杂着丝丝哀痛。
虽然沈月曾经想杀害她,令她心寒,但在她养病的期间,她想了很多,想起以前和沈月生活的点点滴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对她恨不起来,也许,是昔日的姐妹情谊早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她想恨,却又恨不起来。
她知道沈月对她欺瞒很多,但只有一点是不可置否的,那便是她的身世。
她曾经见她沐浴更衣,亲眼看见她的后背有着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伤疤,看起来不像是后天才有的,更像是长年积累而成。那时候沈月只是笑着说为奴时所遭受的鞭刑,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鞭痕”,应该是刀剑划过的伤痕。
是杀手行刺时留下的伤痕。
沈月,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又隐瞒了我多少事实?
琉朱低眉,深深看着沈月冰冷的尸体,沉声道:“听叶大哥说,他们是在这个地方找到她的,那时候她浑身是血,身上有多处树枝的刮痕,是从山崖掉下来的…”
“怎么会?沈月她武功修为不是很高的吗,怎么会掉下山崖?”楚夕涵吃惊地抬头看她。
琉朱轻垂下眼眸,继续道:“他还发现,在沈月的心口处有明显的淤青,是被人打了一掌,那人下手极重,一掌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肺,她,许是因此才会掉下来的吧…”
“可知道那人是谁?”
琉朱摇了摇头,“不知道,只听得叶大哥说此掌法是出自一个叫什么…”她皱眉极力回想,“哦,是一个叫冷崖门的门派!”
楚夕涵一听,心蓦地一沉,泪,再也忍不住了,似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沈月呀沈月,你要我该怎么说你好?你为了他不惜伤害我,可到了最后呢,你所爱的主公,他还不是一样无情地一掌把你打落山崖,这…就是你想要的爱情吗?
你拼尽一切,终究,还是痴心错付了…
“姐姐,你怎么了?”见楚夕涵突然哭起来,琉朱急忙也掏出手绢给她擦擦,急切询问着。
楚夕涵只是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擦干眼泪后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随后回头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几个大汉,顿了顿,才缓缓启唇道:“开始吧!”
两人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把棺木盖上,封上钉子,又是如何地将棺木放下早已挖好的大坑里,然后一铲一铲地埋上黄土。
整个过程落在她们眼里,平淡而又自然,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云淡风轻得仿若真的只是在看一抷黄土,黄土之外,别无他物,更没有她们往日里的姐妹。
在棺木完全淹没在黄土的时候,琉朱先回过头,看见楚夕涵眼角一丝晶莹滑落,她仿佛不知,没有抬手擦去,任由它无限蔓延到脖颈。
琉朱只觉心口一阵酸楚,抿了抿唇,突然道:“姐姐,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楚夕涵愣了愣,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琉朱明亮的眼睛和浅淡的笑容,在她身后,粉色的花瓣飞舞飘落,让她变得灿若星辰。
不等她回答,琉朱便轻轻开口——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清越的歌声穿过树枝,余音缭绕。
“姐姐,这是我小时候听别人唱起过一首悼亡之曲,只不过前大部分我给忘了…”琉朱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脸又红了起来。
楚夕涵只觉听了这首曲子之后,心里已然恢复平静,她知道琉朱这是在借曲子安慰她,鼓励她要坚强。看着眼前琉朱羞涩的模样,竟有股暖流流入心田,不禁“扑哧”一笑,牵起她的手:“不会呢,唱得很好听,可以再唱一遍吗?”
琉朱猛地抬头看她,随即她的唇边漾起浅浅笑意,冲着她欣喜地点了点头,开始唱起——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