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岁(65)+番外
那之后,本应落在京城边上的龙眼,莫名其妙就来了遥城一颗,这都是后话了。
后来他再来龙神庙,凌轻已成了个有模有样的小道士,身后还跟着一个蹒跚行步的小尾巴。
方缘近错愕问他:“你师父何时收了女弟子?”
凌轻凑将过来,神神秘秘道:“她不是我门弟子,却是个小妖女!”
较之上回,方缘近的心智已沉稳不少,只当凌轻又在装神弄鬼。小尾巴长得粉雕玉琢,不怎么哭,只喜欢笑,左右看着都不像什么妖女。
这一遭过来,又是住了好些时日,平日里,三人总玩在一处,小妖女成了他们两人的小尾巴。
方缘近记得很清楚,那日三人坐在翠云亭中,望着亭外森森古柏高耸入云,小妖女不满地咂起嘴巴,磕磕绊绊抱怨起来。
“不想看树了,想看花。”
凌轻那时就喜欢端高深架子:“古柏蓊蓊郁郁,坚韧不拔,生命之蓬盛就当如此。花有什么好的,再招展艳丽,还不是就红火那春去秋来间的短短时日?”
小妖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四两拨千斤。
“花好看。”
凌轻没了脾气,附和起来:“可惜,这庙里有山有水,树林翠郁,倒属实是少了些颜色。”
他斜过眼,睨着方缘近,撺掇道:“你看见没,那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等他继承家业,让他给你从这庙里建个气派的花园,栽种上一园子各式各样的花。”
小妖女眼光忽地锃亮,上前去扯方缘近袖口,央道:“要花。”
自小到大,家宅中规矩繁冗严苛,方缘近与自家姊妹都不甚亲近,又哪里吃得住小女儿这般撒娇耍痴。
他微红了面色,也端起架子道:“建花园又有何难,下回再来,我就帮你建一个。”
小妖女咯咯笑起来,而后又转转墨黑的眼珠,再次扯他:“出去玩,庙里没花,出去看花。”
方缘近将皱巴巴的衣袖抽回来,只觉得手足无措。
凌轻拍拍他的肩,不怀好意悄声道:“阿近,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小妖女,你别被蛊住了。”
他怔一怔,再望过去,觉得这事确实有几分妖道。不然他怎么连个“不”字也说不出,却总想着顺她的心,遂她的意。
回到京城之后,日落星出,寒来暑往。岁月冲淡了龙神庙,也冲淡了关于小妖女的记忆。
直到那一天。
他随容韵到梨花树下,等在那的少女笑着说道,她叫阿知。
即便已极力把持住神情,才没显得过于错愕,然而方缘近心知,不论是自己的呼吸、还是心跳,都已然乱得不成样子。
阿知,阿知。
梨花下的少女与遥城小妖女的身影重合到一处,原来她还是叫着那时候的名字。
翠云亭中,微风从侧边灌进来,亭旁柏叶飒飒作响。方缘近从回忆中脱出来,发觉天色阴沉,已有了雨意。
凌轻正吃得狼吞虎咽,他遂道:“我去找阿知回来罢。”
从亭中出去,走过回廊,便是天龙殿。
方缘近探身望进去,就见容知果真在。她龙神像下直直立着,双手合十,模样虔诚非常。
他不忍打搅,便轻步进了殿中,立在侧边望着,直到她睁开眼,才道:“阿知在许什么愿望?”
容知淡淡道:“总归是我想要的。”
她态度依旧冷冰冰的,方缘近微微苦笑,亦转身面向巍峨的龙神像,合起手掌,闭上眼睛。
容知耐不住好奇,便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方缘近粲然一笑。
“我并非在许愿,而是在还愿。今日尚才后知后觉,原来我儿时曾许下的愿望,不知不觉竟是实现了。”
容知面上一喜:“钦天监里总传言,向北拜龙神,灵验非凡,原来果真是这样!”
她再望龙神像,忽地扑腾一声跪在大殿中央,再次合掌,目中现出深深祈求之色。
过去良久,她才起身,小心翼翼道:“我已好好将愿望说与龙神听了,他会听到的罢?”
说完这句,又非常踟蹰道,“你说龙神如是知道我犯下的过错,不愿意理我,那又当如何?”
方缘近伸手抚上她的头发,还没说话,外头忽而响起一声沉重鸣音。
容知通身一颤,不可置信般向外望去。
晴光万里的天早已变了。不知何时,天顶积上了厚重的雨云,群鸟低飞,雷音滚滚。
她吓得失魂落魄:“你、你听,打雷了,龙神定是在问责于我,本该守着龙脉,却不自量力,还敢贪图逍遥自在……”
方缘近揽她近些,慰道:“只是巧合罢了。”
容知怔怔然望他,眼中蓦然淌下泪来。她抬起手,却没去擦眼泪,而是抚上他的脸。
“我也不奢望什么别的,我就想让你好好活着。饶是那般,让我剜出眼睛,赔给京城那些人也行,再被埋在龙脉底下也行,怎么都行,反正做龙脉之桩是我的宿命,我认了。”
方缘近眸光轻动,微微动容。
“阿知,你就没想过,如是龙神想要你守龙脉,那与另一颗龙眼一起,将你堕在京城就好,为何还要无缘无故发落到此,还为你养起龙识,助你成人?”
容知懵然不动,静静听他说。
“你根本就不是命中注定的龙脉定桩,也不是京城那些人的龙眼。”
他俯下面容,凑近她,定定道:“你是龙神赐给我一个人的龙眼。”
还是在多年前的那一日,三人出了庙去看花,小妖女被一簇簇盛放的铃铛花吸引住。她兴奋地蹲在地上,不住地念叨:“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