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子忽然起身,从侍从手中劫过了那些卷轴:“父汗,我打算保留它们。”
“你个逆子,听不懂我说了什么吗?沈瑕是在害我们啊!她一直在骗人,她在利用你!”
“您已经日薄西山,难免做此想法,”五王子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尊敬,说出的内容却并非如此,“但我们其他人还年轻呢。”
“你、你……”可汗捂着胸口,向后一仰,再次晕了过去。
寝宫里又是一阵混乱,侍从们连忙去喊那些候在殿门口的大夫,一片忙乱中,早忘了要去押解沈瑕的命令。五王子握着卷轴,转身离去,没有多看父亲一眼。他的兄弟姐妹中,有人惊惶地上前查看父亲,有人漠然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几日后,大楚收到消息,夷狄可汗薨逝,由五王子继位为王。
“这个消息对我们而言是喜是忧?”边城之内,公西郡丞问道。
“不知道,但应当是好事,”沈乘月轻轻摇了摇头,“至少对军中士气有所鼓舞。”
这话不假,得知夷狄可汗被生生气死,楚军越发斗志昂扬,所向披靡,几日间又有一城告破。
消息传回朝中,人人都在赞颂皇帝圣明,说着困扰大楚几百年的痼疾即将消散。皇帝高居龙椅之上,看着歌功颂德的百官,志得意满间又难免觉得有些讽刺。
而沈乘月,已经再次集结人手,踏上了前往草原的路。
———
夷狄,大牢。
里面一片幽暗,只有几只小窗勉强透进来一点光亮,好在草原气候干燥,这里并不阴湿。
其中一间牢房
里端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她两侧牢房中的狱友都正紧贴在另一端的栏杆上,尽可能离她远些,全力与她划清界限。
倒是她对面牢房的狱友对她有点兴趣:“一起蹲了这么多天了,也没怎么听你说过话。”
白衣姑娘看他一眼:“这里有一半人是因为得罪我被送进来的,我不说话是为了大家好。”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大牢四周就响起一片骂声,多脏的、多难听的都有。她被关在栏杆后面时,终于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了,可以任他们放开嗓子骂上一骂。
“可我看你并没有特别在意他们。”
“手下败将,无足挂齿。”
大牢里的声浪再度被掀到一个新的高度,众人问候了她的人格、她的祖宗十八代,随后对她的死法进行了某些预想。
女子面无表情:“两天没吃饭了,你们还这么有活力,真令人欣慰。”
待这一阵骂声渐渐停息,对面的狱友才又搭讪道:“你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传闻中可怕。”
“我当然不可怕,”女子抬手把一缕发丝撩到耳后,“我曾经是人人称颂的善心人呢。”
一旁牢房中有人发出了“呸”声,不知是冲着她的,还是因为刚好吃到了难以下咽的东西。
对面狱友又问:“听说你是五王子身边的红人,他很喜欢你的脸?”
“与美色没什么干系,只是我的残忍能与他共鸣,他觉得我懂他,”女子自然是沈瑕,她看着他,又似乎只是在看着两人之间的栏杆,“用他的话来说,我是天底下最最懂他的人,是他的知己,懂他无处发作的怒火,懂他弑父的欲望。”
“……”狱友沉默良久,“其实我本没指望你会回答我。”
“反正你就要死了。”
“什么?!”
“不是针对你,你们都要死了。”
“……”
“已经两日无人来送饭了,”沈瑕淡淡道,“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楚军快要打进来了,狱卒已经顾不上我们了,所以我们要么饿死在这里,要么被夷狄人撤走前一把火焚城而亡。”
“你怎么知道?之前有一座城被攻破,也没有焚城……”
“你是指百姓被吃光了的那座空城?”
狱友沉默下来,沈瑕也不再开口。
半晌后,他又忍不住看着发呆的她:“可你还在这里,五王子那么看重你,他们不会胆敢就这样烧死你的是不是?”
“你看着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沈瑕奇怪地看着他,“城要破了,国要亡了,谁还顾得上谁?谁还会记得我?谁还会冒险来放了我?”
“我不信!”狱友拒绝相信现实,“你看起来那么镇定,你有办法是不是?”
“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不觉得死亡有多可怕,”沈瑕目光渺远,“我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大半,余下的,也会有人替我做下去。”
她的目光逐渐从渺远处收回,定格在眼前的栏杆上。她的确有骄傲的资格,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然经历了旁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而安静地死在这里,远远好过被那些她瞧之不起的庸人斩杀。
“你在想什么?”狱友问。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此时是她坐在这里,”沈瑕笑了笑,“她大概会给这些栏杆绣个花衣服。”
“你疯了?”
“我是这天底下最清醒的人。”
牢房里响起咀嚼声,她没有回头去看,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时候,牢里能吃的,就只剩下老鼠。
———
随着战争的推进,夷狄后方也渐渐乱了起来,有人生了异心。二王子收拾了金银珠宝,带着家人和随从趁夜潜逃,他打了个好主意,逃到茫茫草原上,楚军也不可能再有余力去特地捉拿他一人。
只是刚出城没多久,他就看到自己的五弟,如今的可汗,在前方等待他。
他绝望地回头扫视众随扈:“是谁走漏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