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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19)

作者: 死鱼论文 阅读记录

末尾的两句并不曾出口,只因为那替身的已经早死,而做正主的仍端居大安宫。

宁离听罢,一扬眉梢:“所以当年他去参加佛会,挫了西蕃的风头,大大扬了大雍的面子,难道还做错了?”

裴昭眉眼低垂,静静地望着身前冰冷石碑,良久,终是叹道:“是对,也是大错特错。”

冬日凋敝。

墓塔之前,这一时间,只听得寒风吹过衰草,卷起枯枝败叶,扑刮起呜呜咽咽声响。

声声相叠,凄怆不堪。

“为什么?”

裴昭从前也也不知,后来隐约间得知些关窍,缓缓答道:“对大雍,自然是一件好事,对上皇,却不见得。”

“怕是自己的风头被盖过去了么?”宁离恨声道,“可真是小肚鸡肠。”

少年言辞直白,未曾有半分遮掩,甚至连胸膛也微微起伏,想来是心绪波动极了。

裴昭先前未想宁离会如此愤慨,可再一想,归猗原本为宁王好友,心中便也恍然。

宁离那话语落下,面上忽然现出了些微的迟疑,彷佛有些犹豫而不定。裴昭并不曾惊扰他,甚是耐心的等着,才听见宁离不确定的开口:“……行之,那里面也有我家的原因,是不是?”

裴昭说:“你不必这样想……”

“可若非如此。”宁离道,“你就不会提及,他与阿耶交好。”

“只是与宁氏……”

“我阿耶无兄无弟,我也无叔无伯。宁氏三代一脉单传,若当真与宁氏相交,唯一的人选,也只有我阿耶。”

平日里见着,大大咧咧,万事都不挂心。这会儿,却是惊人的机敏。

那本是裴昭想要的,此刻当真见了,却生出了些后悔。

如何要将这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掀开,惹得小郎君心意难平呢?

裴昭不答,近乎于默认。

听得宁离喃喃问道:“是上皇下令将他处死的吗?”

裴昭微一迟疑,摇头道:“我并不太清楚,但想来应当不是……当年听他讲经时,他便已经不好了。”

那段话从口中说出,一时间,心中悄然升起的,竟是怅然。

谁知道再度踏入净居寺,听闻的便是归猗的死讯?

大都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原来当初在琉璃塔上听归猗讲经之时,那僧人就已经是重病之身,只是搁着一道帘幕,并不曾瞧见,也不曾思及。

幼年的裴昭送去一碗梨膏,只是天性使然。没想到却因此结下善缘,得知了真相,捡活了这条命。

可是,他却救不了归猗。

眼前小郎君似是极度为那早逝的僧人感到惋惜不平。

“宁宁……”裴昭叹了一口气。

——如今时过境迁,你便是再恨恨不平,那也无济于事了。

要这样劝慰些,正对上了少年人怒意咻咻眼眸,裴昭忽然间一滞,剩余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宫中多年,尔虞我诈,他已经血冷,又何必再将那一泼凉水,朝着少年头上浇去?

岑岑寂寂着,忽然间,有念头转过。

裴昭轻声说:“再过几日,便是他忌日,你若是愿意,不妨来给他烧一烧纸。”

果然,宁离并不曾推拒。

“是哪一天?”

乍然被问及,裴昭一时间竟沉默,过得片刻,终于道:“是岁末的最后一天。”

除夕。

案上一例白果汤,放至冷了,也还剩了大半。

是内侍与他送来的,宁离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喝,他搅弄着羹匙,心中想的,还是墓塔前的事。

画圣弟子吴彦之,挥毫泼墨留下传世名卷,《春归建初图》。宁离入建邺城至今,终于找到了那画卷上,最后的一片拼图。

那风华皎然的僧人,原来是唤作“归猗”。

画壁中、浮屠下、墓塔前,林林总总得来的些碎片,教他的脑海间,终于拼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响。

他应当是个贫家子弟,幼年时被上皇买来,作为佛前替身关在净居寺中。在这建康宫中,偏僻的皇寺一隅,无声无息的替上皇出家。

那样的身份,并不要求他能创建什么作为、闯出什么名声,只要他平平无奇、无功无过、波澜不兴的在净居寺里度过此生。可是阴差阳错之下,他偏偏去了建初寺、偏偏登上了讲经台,甚至还在外|邦|作|乱的佛会上,出尽了风头。

于是,将上皇给惹怒了么?

无怪乎,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名字。宁离略略有些茫然的想。

如今距离元熙十九年,已经过去了好一些年头。元熙陛下于二十一年驾崩,而仁寿一朝,足足有十四年。那时上皇手握天下权柄,若是存心,足可以在四处都抹掉他的名字。

或移花接木,或李代桃僵,以至于宁离在最初时也以为,那是建初寺的出身。

若非那年的对手太过于特殊,西蕃的狼狈落败教百姓津津乐道,是否连那年的佛会盛事,也会渐渐风吹湮灭?

毕竟,佛会年年皆有啊!

然而即便当时裴昭已经与他讲过对错,宁离仍旧无法理解:

——为什么上皇会不喜?

他的佛前替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击败了西蕃的国师、教波罗觉慧丢尽了颜面。

难道,他不应该为此拍手称快么?!

继而,他又想起了在那墓塔衰草之间,裴昭意欲劝说宽解的神情,想要教他不放在心上。

可偏偏宁离已经记在了心上。

归猗与他阿耶交好,而沙州宁氏,为上皇所忌惮。

宁离并非半点也不懂,相反,只要一想到那老皇帝老迈昏庸、任用奸佞的做派,他是明白的不能够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