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2)
“前天已经来了信,左右也是这两天。”
但究竟是左还是右,却没人能说得个准。世子三月前启程,这一左右就从秋走到了冬,信是一封接着一封的来,人却是连影子都没有。
“山雪太大了,或许世子先在驿站歇下了。”
那老仆一忖,的确是这么一回事,这般恶劣的天气,世子又是娇生惯养大的,怎么受得了?便是寻个地方落脚也是寻常。
但盼已经盼了这么久,都以为人今天会抵达呢,现在又要教他回去……老仆脚下彷佛生了根,还是怀有几分期待的。
万一呢?
忽然听见侍从说:“姚先生,你看山下……”
幽暗的夜色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线火光,蜿蜒着行来。老仆立即看过去,那火光前行的方向,彷佛正是此处。
瞧着远,行得快,不多时,已经要走到了山门前,也终于露出真容。两旁都是精锐侍卫,被甲执兵,护送左右,当中一架马车停了下来。侍卫方要上前,忽然车内伸出只手,掀起了卷帘。
老仆颤颤巍巍,立时就要拜倒下去:“老奴恭迎世子。”
双膝还未落地,耳边已听得一阵风,骤然间,一双手将他托住,伴随着活泼笑声,在这暮夜里,一阵脆生生的新意:“姚先生,怪道我回家时没有见得你……原来你早来建邺啦!”
少年人的声音分外惊喜,扶人的动作也分外利落。
姚光冶被他托起,终于见得眼前的小郎君,明眸熠熠,含笑宴宴,一时间双目发红,险些要落下泪来,连忙擦拭了,急急道:“世子都要来这建邺城了,老奴怎能不先来打点呢?原是我没用,竟然没法掐准世子来的时日,只能时时都来候着……”
少年听着他这般说,想到自己这一路究竟走了多久,一时间竟有一些心虚。
“这般天气,冻人得紧……”他讷讷说,“也不必在这门外候着。”
“哪儿能呢?”
姚光冶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小主人,连忙要将人迎进去,目中也现出些慈爱的神色:“世子穿的这样单薄,也不怕冷着。”
“冷么?”少年摇头,“我才不怕哩!这雪这样软和,比家中算得了什么……沙州的雪,才是刀子样刮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终于行到屋中,明珠烨烨,照亮少年绛衣朱唇。先时还不觉,此刻灯下看来,一派冰雪模样,恰似玉树对月,琼苞映雪,风神绝丽,那容光几乎要慑人。
两旁侍从虽知晓将会迎来小世子,从前却是没见过他模样的,此刻瞧着,一个个的,也不由得呆了。
乖乖……
沙州塞外,那等苦寒之地,也能养出这样灵秀的小郎君么?
这少年单名一个“离”字,年岁刚满十七,正是将将奉诏入京的宁王世子。
侍从奉上茶盏来,热气蒸腾,茶汤微褐。
姚光冶道:“世子且暖暖身子。”
宁离也正是唇角舌燥的时候,当下呷了一口,眼睛登时一亮。酸酸甜甜的滋味,是他十分熟悉的,瞧着一旁姚光冶慈爱眼神,眼珠子一转,顿时面上几分愁云:“唔,味道和家中比,彷佛多了一些。”
姚光冶顿时愣住,一时不解:“这也是先前从沙州带来的……难道是存放的不好,受了潮气?”
宁离道:“我怎么晓得,那可就要问姚先生了。”
姚光冶左想右想,这当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他也被奉了一盏,喝上去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难道是甜了些?”
“不是,不是。”
“……莫非是太稠了?”
“不对,也不对。”宁离拨浪鼓似的摇头。
实在是猜不出。
一旁侍从打趣道:“多的大概是姚先生一腔拳拳爱护之心罢。”
姚光冶愣住,见得宁离翘起唇角,露出两只笑涡,分外促狭,一时间当真是哭笑不得:“世子还拿老奴打趣呢?”
宁离调皮笑笑,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
屋里吃食是早已经备好的,只等着人来。不多时便奉上,琳琳琅琅一桌,其中更有一碗红白绿三色相间,颜色鲜艳,分外好看。
宁离也没想到,备下的竟然是“杏壳篓”,羊肉臊子并蔬菜豆腐翻炒炖煮,加水成汤,再拈入杏核大小的面块,这正是沙州家家户户都会食用的冬至饭。
他这一路来去国离乡,距家万里,真要论起,上一次吃还是去年冬至,忍不住就有一些伤感。
“……不知道阿耶现在如何了。”
姚光冶见他执起双箸,神情怔怔,显然触动情肠,想起了从前和宁王一起过冬至的时候。今年今岁,宁离却不得伴在亲长身边,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姚光冶连忙劝道:“王爷一向心思豁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世子您……世子若好,王爷必定就是好的。”
宁离叹了一口气,他从前外出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然而骤然来到建邺,却有些想起家来。
若是此番自己不曾入京,恐怕还在阿耶身边。
忍不住就恨起了老皇帝来,荒|淫|无|道也就罢了,做什么要颁这么奇怪的条令,定要各地王侯世家、都遣直系子弟入京?
好没有道理!
姚光冶劝了他几句,好容易和缓了,当下笑道:“您这一路舟车劳顿,要好好休整一番才是。”
宁离心想,他走走停停,行行看看,哪里又舟车劳顿了?
但大雪夜路,热食入腹,最是昏昏倦倦。
先前还不觉,被这样一说,似乎当真有疲惫涌了上来。当下宁离在汤池里好生泡了一番,洗沐干净了,将自己卷入了软和的衾被。榻上是早用汤婆子暖过的,热烘烘,暖融融,最适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