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251)
那是师弟无法获得的生活,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听见宁离说:“师伯,可以给我讲一讲阿耶过去的事情么?”
归喜禅师缓缓点头:“好。”
那其实能够讲的并没有许多,在净居寺里的日子,过得实在是乏善可陈。无外乎晨钟暮鼓,坐禅讲经,归猗因为着身份有几分特殊,做了上皇的佛前替身,平时连净居寺也出不去,几乎都在这小小的一隅方圆之内。
直到那年佛会阴差阳错,宁复还到了这里来。
归喜禅师挑拣些说过,忽然生出迟疑,到底还是发问:“你与陛下之间……”
宁离答得并不犹豫:“便如我两位阿耶之间。”
一时之间,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归喜禅师长长的唱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心中却随之升起了一种苦涩的意味。
他却见得眼前小郎君抬头,微微一笑,眉目神韵刹那间流动,恍惚竟似当年的归猗站在他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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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不必劝我。”
神姿高彻的少年僧人目光坦然,那张从来波澜不兴的面容上,如水双瞳深处,竟然也是微微笑着的。他朝着归猗颔首示意,转身向禅房外等待的宁复还走去,他在池塘边接过了宁复还递来的饮子,两人并肩走向了寺外。
那个英朗绝伦的少年带着归猗走出了净居寺,走出了昏暗而深幽的宫城,他们沿着漫长的宫道走到了人世间,步入了熙熙攘攘、纷纷扰扰的俗世红尘。去看了春日的杏花,夏日的荷珠,尝过秋日的菊花与蟹,然后诀别在建邺城大雪纷飞的冬夜。
他在无数的迟疑与犹豫中,终于搭上了那一只手,尔后泰然接受了所有颠沛而来的惨烈结局。
命运并不曾眷顾他一毫半分,十七年后,故人不见。
幼子重归,天壤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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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事了后,我要带阿耶的灵柩回沙州。”宁离轻声说,“请师伯成全。”
谁能够不成全。
“去罢。”归喜禅师哑声道,“带他走。”
他本就不该埋在这里。
带他去赴十七年前,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那场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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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老僧喃喃,面目枯皱,“不好走,你怎么一定要走。”
他不知道是在看宁离还是在看谁,不知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那早逝的故人。
“陛下如今在病中,无法将你护住,朝堂风浪,只会向你扑来,将你归为佞幸。”
“与天子相恋,何等惊世骇俗。世人多有议论,百年之后,唯恐你玷辱了他的青名。”
宁离笑着说:“唔,难道我也会被写进史书么?”
怎么不会?
归喜禅师说:“史笔如椽,最是洞亮刺人。百年之后,只怕你经受不起。”
“那便随着他们写罢。”宁离漫不经心说道,“这一辈子本是我的事,又何必在乎身后名?”
他有一种超然的洒脱,与对俗尘的漠视,那神情竟然并不似这个年纪的郎君。
归喜禅师只当他是年少,蒙昧无知。
朝堂种种议论,归喜禅师也有所听闻,如今还只是一介宠臣,便已经至于如此地步。
而往后若更近了一步呢?
他虽然只是一介出家僧人,尚且也读过几本史书,《佞幸传》上的诸位,没有哪一个是有好名声的。
归喜禅师道:“如今情热,你自然觉得陛下千好万好,没有一处不合心意,无不缱绻,无不风|流……但是那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巷陌,陛下若当真要护住一个人,断然不会这般行事。”
“你入京至今,也不曾安排的有任何正经差事。说是入了奉辰卫,也没有给你半分活计去做。只说你在御前侍奉,可官职也没得个……倒似是伶人取乐之流。”
“若当真爱重。必然有妥善安排。怎么会如此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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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听得微微一怔。
他先前那晚辈礼节,只是为着归喜禅师为归猗师兄,为着这位老僧当年曾对归猗诸多关照。然而此刻在那切切的言辞中,倒是觉出了几分真心来。
倘若不是真心实意,又何必在这时,说这么些得罪人的话?
而他与行之之间……
宁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微微笑着道:“我都晓得的……”
“师伯,你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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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目光掠过宫阙楼阁,又一次落在了湖光波影中的殿宇。他知晓那座殿宇,名为“凤光”。
他那一时,静静地想,如果当年上皇不曾从中作梗,想必一切都会很好的罢?
暮风吹过了林间梢头,卷起了片片枯叶,穿梭过宫墙小径,落入了淙淙的水沟。
那些枯黄的叶片身不由己的随波流去,无数曲折之后,终于导入了浩渺的芙蓉池间。
沿阶而上。
暮色熔金,折射在青碧的琉璃瓦上,将巍峨的殿宇,照耀出一片波光明艳。
幽深内殿中,不见侍奉的宫人,只有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影子。
上皇将将服了寒食散,面色奇异的红润,正在殿中急步行走。桌上冷酒已被一饮而尽,只剩得只空空酒樽。
他神情中似有迷乱,又有癫狂,竟对影子的到来分毫不觉。直到过得许久,身骨中的火气才稍稍消得一些,靠在了殿中的长榻。
上皇看向了暗处的影子。
“陛下……”那影子耳语数句。
“三郎他走不得路了?”上皇目光浑浊,忽然大笑,“朕便知晓,那黄泉竭,哪里有这么容易解开!”
第115章 雄黄 宁卿,到朕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