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会此时(74)

时青上次来这个江边还是高考完的那晚。

对他来说不那么美丽的一个夜晚。

如今一切好像又没变，江水还是在潺潺地流淌，月亮还是不停地在溪水里浮沉。只是初冬的柳树早已枯萎，再此重临旧地，不免难堪旧事会重临于心头。

抬头看见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总归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

“知道吗？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和你来的，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

“是吗？这么巧啊！可惜了，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时青勾唇：“没事，你不记得也好。”

今天的高楼可以遮挡昨日的风景，新的故事总能覆盖旧的故事，覆盖回忆里不堪的沉重的场面，成为崭新的一帧。

沪城今夜湿漉漉的，有未尽的露水挂在树梢上，将落未落。

靠着岸边走了一段的时候，正巧刮来一阵风吹得身着短裙邱拾穗抖了一下，时青走在她的右后方抵挡住了不停止刮来的北风。

他看着前方邱拾穗放在身侧的手，正想要伸出手去牵住的时候，邱拾穗将左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中。

时青像前迈了一大步，捉住了她的右手，表情是不动声色。

其实从今天到这个江边开始，他心里有种莫名的七上八下。

大抵是因为在这个地方而回想流露的胆怯吗？

还是因为今夜邱拾穗整个人一反常态的怪异。

今天的她和那天在港岛码头分开时自然流露的不舍神情有些不一样。

但时青又生怕今晚的这些无从考究的情绪只是他的一种错觉，所以什么也没说。

这么想着想着，邱拾穗的脚步突然停驻了。

和正在思索的时青撞了个正好，两个人贴得很近，仅有一拳之隔。

“怎......怎么了？”

只见她语气平平地说：“我这边话剧巡演也告一段落了，学校也结课了，接下来也没有工作安排。”

“嗯，我知道。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所以我仔细想了很久，我想离开这里。”

邱拾穗顿了顿。

“去留学。”

这话一出，时青更摸不着头脑了。

他愣住了，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有留学的想法？”

“哪有什么为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除了这一生我也没有别的时间。”

她的瞳孔里是转角街灯的光，充斥了认真，除此以外，时青也看不出其他的表情。

时青紧了紧在口袋里的左手。

“你真的想去？”他再次确认，想要一探个究竟。

“对。”邱拾穗没有迟疑地回复。

“你经济公司同意了吗？赵刚答应了吗？之后的工作没有规划了吗？”

“嗯，我都和他们说好了，他们都同意了。”

在这盏路灯下僵持着的两人也没有挪动脚步的想法，夜色顺着路灯打下来打下来。

如果是远远过路的人看到交叠的影子，一定会觉得他们很亲昵。

时青清了清嗓子，着急的语气放缓：“你真的想去，咱们俩可以一起规划一下，你可以先准备材料再准备申请，还得考一下语言。”

“我可以去那边一边上语言班，一边准备申请。”

“我最近很忙，这样吧，你可以等我这一轮演唱会巡演结束了就陪你一起去，至少可以陪你到......”

他把“一起”这个词加重了语气。

邱拾穗还没等时青说完就连忙打断了他。

“不，不用你陪。你还记得吗？今天是我们约定的一个月之期。”

这番话劈头盖脸地砸来，这时青怔了怔。

一个月之期？

原以为两人这一个月试试只是她害羞时随口的说辞，毕竟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

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她从来没有开玩笑。

“我已经选好学校和专业了，过几天就出发，下一周就可以去上语言班了。”

她邱拾穗什么都准备好了，决策都做好了，就等着现在来通知他。

这会，来往的行人有一些，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周围还泛着一圈黄色的雾霭，有一些人掏出手机来记录这一个画面。

那些雾霭被风一吹，吹到两人的中间，将距离隔开了很远。

记得那天，准备从中环分开时，邱拾穗一脸笑意盈盈地摆摆手，明媚地和他说：“你记得来接机哦，你个大忙人。”

“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不会忘。”

说着说着，两个人在出租车旁又磨蹭了很久，暴躁的司机朝他们讲了句两人都听不懂的粤语，但是能感觉出来，那司机的语气是要催时青上车的意思。

“你就把观众当成萝卜。”

“你赶紧走吧你。”

“演出顺利。”

然后时青钻进了出租车里。车子启动掀起一阵尾气扬长而去，邱拾穗站在马路边隔着车窗玻璃，用口型和他说了拜拜。

那时，他透过泛黄老旧的出租车玻璃窗看到这幅画面，天真地以为旧的故事在不知不觉中长出了新的血肉。

那故事是什么呢？

是十年前的高考完那个夏夜，邱拾穗愉快地盯着那一盏飞上天的孔明灯，低下头望着他的眼睛，像今夜一般平静地和他说，自己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他以为天灯花了足够漫长的时间不断攀升越过那些山丘，足以看见月亮。

哪想到天灯燃料悉数耗尽，火光瞬间熄灭，热量不再充盈，“啪”的一声从高处狠狠跌落下来。

天灯越过了那天那头的山丘，但是坠落在此刻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