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枚一直跟着田书秀生活,从前田书秀能干,家里烧饭都是她来,罗枚什么家务都做不好,后来田书秀做不动了才换成她来弄。她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不说,烧出来的饭菜也就是勉强能吃。
再加上她们家一向节省,平常都吃点打折菜,稍微贵点的食材都不会买。种类少,烧也烧不出什么花样来。
罗枚:“个么我就这点水平,不满意么你们把老妈接走好嘞。我今天也和罗莉说了,凭什么就我一个人管老妈,我们一个人轮一个月好嘞。”
罗英:“行啊,我没意见,你去问问罗敏呀。”
话虽如此,但罗敏必然不会同意。
之前商讨的时候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身体不好,视网膜也脱落了,做过手术,弄不动老太,她愿意出钱送外婆去养老院。
除了身体原因,罗敏也有自己的道理:“当初老妈的户口迁到罗芬家,她家才有资格拿了一套经适房,她是实实在在的受惠者,沾了老妈的光的。就算要轮流,也该是从罗芬开始。”
罗芬倒是答应,但外婆去她新家住了几天,一直哭嚎,吵着要罗枚,周威忍不了,开口直接把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赶出了家门,气得几个姐妹都在背后拼命骂他。
但周威这种神经病,家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能在心里咒他早点死。
然后,罗敏又帮罗英讲话:“老妈在你家住了那么多年,本来也应该她们几个先表示的。”
类似的车轱辘话说了八百遍,大家都有各自的借口和理由,也有自己的为难和无奈。和每个普通人家一样,只能竭尽全力与生活对弈。
桑悦听到外婆哭闹不断,放下笔,转了转手腕,开门出去。
语音还没挂,她遥遥地冲着电话那头喊:“外婆哭什么啦?覅哭了呀。”
罗枚说:“她听不懂的,她现在谁也不认识了。”
顿了顿,又接上一句:“悦悦也不过来看看你外婆,你外婆一直说想你。”
桑悦啼笑皆非,反问:“你不是说外婆谁都不认识吗?怎么还说想我呢?”
不过,她最近大半年实在太忙,再加上疫情影响,出入小区不方便,确实有好长一阵没有去探望外婆了。
说句心里话,外在因素是一部分,桑悦其实有些不敢去看外婆。
在她的记忆里,外婆一直是有些厉害的形象,个子不高,略有些胖胖的,说话的时候微微吊着眼睛,不是倨傲,是锋利。她说话不好听,还有些不大讲理,随时随地能和任何一个人骂起架来。
外婆是鲜活而明确的,和她儿时长长的弄堂回忆缠绕在一起,也和六楼的老公房、漫长的学生生涯缠绕在一起,是旧时光里的记忆。
桑悦至今还记得,他们一起打牌、打麻将,夏天吹着电风扇吃冰西瓜,外婆把最中心那块挖给她吃,冬天做酒酿,捂着被子一起守候电视看《孝庄秘史》。
外婆养水仙花、也养点葱和辣椒,还在阳台上种了牵牛花,沿着阳台的缝隙爬出去,爬满整个外墙。
后期,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之间爆发过大大小小各种摩擦,但等她们搬走的时候,桑悦只记得,阳台的花没有人侍弄,罗英对养花养草毫无耐心,渐渐地,牵牛花全都谢了,变成了一根一根的枯枝。
越明确,桑悦越不敢面对现在的外婆。
许是因为一直没有外出去上班的缘故,哪怕年岁渐长,她的内心和行为处事依旧是有点孩子气的。虽然理智知道,外婆是病了,没办法,但那种撕心裂肺、毫无理智的哭嚎,从电话里传出来,让她恍然有种对面人好陌生的感觉。回忆和现实冲突割裂,叫人心里发颤。
桑悦有点害怕。
但她没法把这种想法告诉任何人,否则大概立刻会得到“没良心”的点评。
……
见桑悦和罗枚有要争论起来的趋势,罗英立马打断两人,对桑悦说:“侬好覅来各得磨洋工了伐?讲讲么辰光老紧张呃,哪能还逛来
逛起?好进起嘞。(你能不要拖拖拉拉了吗?说说时间很急,怎么还逛来逛去?可以进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
桑悦撇了撇嘴,转身回了大房间,反手阖上门。
次日,沈照清开车去了浦东。
奔驰虽说转给了桑悦,但桑悦不会开车,自家小区里也没有买车位,平常还是沈照清在用。
他和往常一样,拿了很多东西上门。
时逢工作日,家里只有罗枚和外婆两人,罗莉和罗芬都还没来。
沈照清帮着给田书秀和罗枚她们俩做了饭,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当然,外婆现在压根不认识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点什么话。沈照清听不懂,但并没有失去耐心,只是平静地坐在那边,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地聆听外婆的胡言乱语,还会间歇性“嗯”一声,表达自己在听。
外婆也很给面子,难得一天都没有哭闹,临沈照清离开前,还口齿不太清晰地夸了一句:“个小宁蛮好看额。下趟多来窝里白相喔好伐?(下次多来家里玩好不好?)”
沈照清笑笑,轻声道了谢,又应诺道:“好,我会多来的。”
回去之后,他将这事说给桑悦听。
桑悦心情并不好,扁了扁嘴,低落地说:“沈照清,谢谢你。”
沈照清:“谢什么,外婆也是我的外婆。”
这倒不是客气话,在弄堂那会儿,外婆时常接送俩孩子上下学,还带着他们俩一起去外滩、去步行街、去城隍庙……沈照清在外婆家也没少蹭饭,算不得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