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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雪(2)

桑悦的目的地是弄堂另一头的出口,她要过马路,到对面的商店里去。

对面是一家卖钟表的老店,叫亨得利,上下有两层楼,巨大的招牌挂在外面,绕了一圈霓虹灯,晚上还会亮灯,看着特别时髦。

不过,亨得利里面的店员可不是好相与的,总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人,估计着来人是否消费得起。如果穿着贵气,会收获热情的上海普通话招呼,如果穿得普通,就是不冷不热的“随便看”,附加背过身的一个白眼。

桑悦这样的小孩,压根不是目标客户。

她是去蹭免费空调的,自然,被翻白眼是常有的事。

几次下来,桑悦的脸皮练出来,无论那几个柜员阿姐阿姨说什么,都不会脸红了。

……

2002年,外婆家还没有装空调,夏天依靠电扇和扇子度过。

桑悦实在怕热,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跑去亨得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着出入口的冷气,撑着下巴,等待每小时的整点和半点到来。

亨得利一楼放了一整排的落地摆钟,钟摆摇摇晃晃,其中有几个钟,每逢整点和半点都会报时。当然,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个鸟屋造型的挂钟,一到整点半点,就会有一只布谷鸟从钟上蹦出来,布谷布谷地叫。

桑悦很喜欢这只报时的小鸟,经常要来看它。

但外婆家太小也太旧,墙纸皮都剥落了,没有地方来挂这样的一个钟。

她只能眼馋地看看。

怀揣着这样期待雀跃的心情,桑悦迎着阳光,蹦蹦跳跳,一路跑过了长长的弄堂。

然而,今天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跑到巷尾时,她被一辆大卡车挡住了去路。

弄堂本就不宽,大卡车堵着出入口,旁边还有好几个男人在上上下下地搬家具,一点缝隙都没给人留。

桑悦停下脚步,思索着该从哪边出去,要不要麻烦别人让一下。

正此时,远远响起了报时的乐声。

是外滩的海关大楼在准点报时。新一个整点到了,布谷鸟叫完就要回巢了,半小时后才会重新出来。

这下,她也不再着急,靠到墙边,一边等,一边好奇地注视着那些人搬家的动静。

那行人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半天都没搬完。

桑悦逐渐失去耐心,垂下眼,鞋尖一下一下蹭着地面,小声嘟嘟囔囔:“他们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呀

……”

话音未落,她目光一晃,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身边就是大敞着的石库门。

倏忽间,桑悦想到了外婆说的话。

空房子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

弄堂里大多是大人,大部分人家有小孩了就会搬走,搬到新家去。

因而,和桑悦同年龄的小孩子,整栋楼几乎没有。

石库门里倒是有几个小朋友,但现在基本都已经念小学了,是戴绿领巾红领巾的小大人了,放假也不乐意带着她一起玩。

不知道这个小孩多大?

他会不会也喜欢听布谷鸟报时呢?

桑悦贴着墙,磨磨蹭蹭地靠过去,在那个男孩面前站定。

她挤出了生平最用力的一个笑,朝对方打招呼:“侬好呀。”

“……”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默默看了她一眼。

这时,桑悦才看清他的脸。

以一个七岁小孩的审美来看,男孩长得相当漂亮,眼睛比她还大,宽宽的双眼皮,眼珠又圆又亮,鼻子嘴巴也生得好,比上少儿频道节目里的小孩都好看。

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对桑悦的问好,也没露出半分笑来。

桑悦疑心他没听懂,想了想,不太流畅地切换成普通话:“你好呀,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我叫桑悦,住在那边的楼里,你叫什么名字?”

“……”

男孩依旧没有回答,重新低下头去。

桑悦顺着他的视线一路往下,看到了他的衣服和鞋,都是崭新的,还是正正好好的尺码。

在这个年纪,桑悦还没有品牌的概念,但依照她妈罗英女士的观点,小孩子长得快,衣服和鞋就该买大一码,来年还能再穿穿,免得浪费。

罗英女士是这个家中收入最高的人,也是桑悦外婆的五个女儿里,学历最高,是正正经经的大学生。

九几年上山下乡的时候,罗英的大姐罗莉占了家里留沪工作的名额,使得罗英高中毕业就去了青浦农场插队落户,但她只用了一年,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就靠着高考重新考回了市里的大学,现在在电厂里做工程师,职位不低,是绝对的高收入人群。

但就算能赚钱,罗英女士还是精准贯彻了上海人节约的观念,绝对不能多花一分钱。

因此,此刻,桑悦的裙子和运动鞋,全都大了半个码,不太合身的样子,和面前这个男孩形成了鲜明反差。

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往后退了半步,红着脸问:“你是住在这里吗?”

男孩始终不说话,让小桑悦的追问显得有点尴尬。

幸好,这会儿功夫,旁边叮叮哐哐都搬得差不多了。一个年轻女人给那几个男人结了钱,等他们把卡车开走,转身走过来。

“清清?怎么等在这里……咦?你是住在这里的小朋友吗?”

女人烫着洋气的卷发,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下面是到小腿的长裙,打扮得很漂亮。

她蹲下身来,和善地朝着桑悦笑。

桑悦想到,罗英也有一条这样款式的裙子,停顿了一下,才出声回答问题:“姐姐你好,我是住在前面的桑悦,今年七岁,九月份就要上小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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