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8)
上高速前,穿过一个不大的村落。路边两排土造的姜黄色房子,上面镶了镂空花窗,门前种桑树和夹竹桃。
街口围满了老人和小孩,靠右侧停几辆装货的拖拉机,把过道挤成狭窄一条。
前面在卸货,交通拥堵,暂时过不去。
等了十多分钟,没等到人群疏散开,周旋想下去透口气,瞧见边上有蔬菜摊和水果摊,对白行樾说:“我去买点水果,正好路上吃。”
白行樾解锁车门:“一起。”
卖水果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拿起一串当地特有的葡萄,揪两粒下来,笑着示意他们先尝尝。
白行樾低头看了眼老板娘指甲缝里的泥垢,没接。
周旋剥开葡萄皮尝了一粒。还挺甜的。
摊上的水果都很新鲜,周旋又挑了几种,不多不少,刚好够两人份。
等她挑完,老板娘赶紧收起微信付款码,用手比划两下,又用维语说了句什么。
白行樾从钱包里扯出一张现金,给了对方。
趁老板娘找零,周旋问:“你能听懂维语吗?”
白行樾答得坦然:“听不懂。”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猜的。二维码中间的头像明显是年轻人用,就算付了钱,也到不了她手里。”
周旋秒懂,定定看了他一眼。
白行樾笑了:“怎么这么看我?”
“没……只是觉得,你跟宁夷然的其他朋友不太一样。”
“和他们比,有什么不一样?”
这问题有超纲的迹象,周旋在想要不要回答。
老板娘将两袋水果和零钱一同递来,打断了这段对话。
白行樾刚刚像是随口一问,并不好奇答案,拎着袋子说:“还要买什么?”
周旋说:“不买了。”
等他们回到车里,货已经卸得差不多了,拖拉机被人开走,腾出了过道。
周旋用矿泉水涮一遍水果,问他吃不吃。
“晚点儿。”白行樾瞥了眼她手里的莲雾,顺带嘱咐一句,“这水果寒凉,胃不好少吃。”
周旋拧瓶盖的力度松了一下,过几秒说:“好。”
南疆到北疆,高原沙漠辗转到森林湖泊,周旋一路还算悠闲,没再把今天这趟当成人情世故的一次往来,权当一场旅行。
红光山山顶,巨型的金身佛像背靠雪山,天上几朵荚状云,是个出片的好地方。
周旋不信佛,对佛寺没什么感知力,白行樾似乎也是这样,甚至比她更甚。
他对这种地方缺乏尊重和敬意。
白行樾站在无人的一块空地,垂首点了支烟。
半截烟灰落到袖子上,他不动声色
蹙了下眉,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了臂弯处,不打算再穿。
他这人,好像有洁癖。
周旋说:“前面就是地藏殿。”
白行樾嘴里咬着烟,口齿不清:“供灯的地方吗?”
“好像是这里。”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地藏殿门口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师傅,双手合十问清楚来意,做了个请的手势,领他们进正殿见住持。
周旋没和白行樾一起进去,一个人在殿前等。
干等了一会,看见小师傅把开过光的护身符拿给其他香客,周旋问清流程,求了三张,一张给宁夷然,另外两张给家里人。
她微微低着头,把符纸对折,装进香囊里。
日光斑驳,白墙金顶,一缕头发滑到了眼前。
供完长明灯,白行樾从里面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在她斜后方看了几秒,闲闲出声:“不给自己求一张?”
周旋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案台上的名册,淡笑:“之前陪室友去白云观,在那求过了。听说一个人一生只能供奉一尊菩萨。”
白行樾不以为然:“菩萨那么忙,不会记得谁是谁,或者谁背叛了谁。”
周旋其实不懂这个,为了搪塞胡乱说的,再聊下去估计会露怯,她问:“都弄好了吗?”
白行樾说:“弄好了,走吧。”
“去哪?”
“吃点东西。”白行樾笑出一声,“出来这么久,不饿吗?”
周旋突然觉得自己这导游当得不够称职,几乎全程都在被体恤。
半山腰有家装修上了年代的小茶馆,里面坐满了迎来送往的游客。
一楼散座,二楼是带隔断的雅间,更安静些。周旋听宁夷然提过,白行樾有时挺孤僻,不怎么喜欢热闹,她本想上楼去,白行樾说,就在楼下吧。
红木地板被员工擦得发亮,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
落座后,问过她口味,白行樾点了三盘糕点,外加一壶熟普洱。
周旋用手支着下巴往窗外看,连廊上两只麻雀,对着路人叽叽喳喳地叫,完全不怕生。
街景来回流动,人跟人互不相识,各自奔向各自的命运。
糕点和茶一起被端上桌。
周旋正要去握茶壶的手柄,白行樾说:“水太烫了,我来倒。”
周旋的手稍稍往下垂,转移了目标,拿起一块薄荷方糕,咬了一口。
白行樾往她面前的瓷杯里倒一点茶:“怎么样?”
“还好,跟苏州的糕点味道不太一样。”
“苏州?”
“嗯,我老家。”周旋说,“我爸妈以前也是开茶馆的,年轻的时候一起去面铺跟老师傅学手艺,后来出来单干了。”
周旋十岁那年家里急用钱,茶馆被低价售卖出去,也是同一年,老城区开发了5A级别的旅游景区,那位置成了抢手的黄金地段,价格翻几十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