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山来(20)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尹山背靠床头,看着对面那扇窗帘半遮着的窗。那半窗看不透的黑夜啊,凝聚了他所有的心思。
自己对未来的设想竟和爸爸曾经的梦想重合。爸爸曾经等待着,却再也没有机会;自己也想等待未来去做,但未来又会怎样?自己现在去做的话,顾虑又是什么?
放不下习惯了的大都市生活?很多人不会轻易跳下原设定的轨迹,不是不想去体验生活的无限性和多样性,而是害怕承受变化后可能出现的后悔和无法回头。可自己的轨迹一定要和别人一样吗?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是自己心之所向吗?
熬不住山里的孤独?能真正化解内心孤独的不是一众人,一场热闹,一堆城市的钢筋混凝土,而是心灵的对话,真实的感应,赤诚的相互依靠。这里恒久不变的日月星辰,花草云杉,善良质朴的人,不是最真实可靠的伙伴吗?
害怕做民宿的艰辛和失败的痛苦?艰辛是肯定不怕的,这么多年球场上磨练出来的韧性,什么时候害怕过付出?至于失败的痛苦,经历了爸爸的去世之痛,对生死以外尚不确定的事情去担忧和害怕,还有必要吗?……
尹山整晚就这样和自己一问一答。如果说之前在这里做民宿的想法是星火,那这星火现在已经燎原。他不像是在两条路之间挣扎去做选择,而是已经选择了一条路,在启程之前,先一点点地清扫前路的积雪。
他唯一的顾虑是张瑶,就像当年尹想的顾虑是他。张瑶离退休还有两年,尹想刚离世,他想陪伴在她身边。如果他在新疆做民宿,母子俩分隔两地,一向懂得照顾张瑶的他,怎么放心?
第十三章 成人礼
第二天成人礼,所有人都起得很早。
巴特尔一家人都穿上了崭新的衣服。阿迪娜穿上了一件青紫色的印花丝绒长裙,配了一条香槟色头纱。巴特尔终于脱下了他那件有些油亮的深蓝色旧夹克衫,换上了一件还是深蓝色的新夹克衫,旧灰色前进帽也换成了新的灰色前进帽。
阿朵斯打扮得也很精神,戴的帽子上还插上了猫头鹰羽毛。他牵着小马驹,神气地在草坡上溜达。尹山走过来为这个今天将完成“成年礼“的小伙子送上了祝福和礼物。礼物是阿朵斯在学校常羡慕城里孩子拥有的电话手表。
阿朵斯兴奋地向尹山介绍起自己的小马,说正打算给小马取个名字,问尹山能不能帮忙取一个。
“你对它有什么期望?”尹山问。
阿朵斯想了想,“我希望它奔跑得最快,带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看。”
尹山笑了笑:“快得像闪电?”
“叫闪电?”聪明的阿朵斯眼睛一亮,高兴地朝毡房前正搭手干活的阿麦尔边跑边喊:“阿麦尔,我的小马有名字了,闪电,叫闪电……”
阿麦尔真是惹人注目,他还是以前的穿衣风格,白色衬衫,蓝色马甲,浅蓝色牛仔裤,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整个人的气质风貌已经大不一样,现在身板挺直,走路也自然、开阔了很多。
上午,毡房前几口大铁锅架起,两口锅准备煮羊肉,另外两口锅分别煮羊杂和焖手抓饭。一个和阿迪娜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站在一口大锅旁,一手拿着大锅勺,一手叉着腰,准备对这一大锅刚洗好放入的羊肉大显身手。地上蹲着的另一位妇女,探着身,眯着眼,把刚点燃的柴火拨弄开来,烟火瞬间升腾。
阿麦尔家的亲朋好友陆续来到。男女老少个个笑容满面,神采奕奕,见面互相问候。男士们都比平时精神,看上去是特意整理了一番;女士们都盛装打扮,穿着五颜六色的漂亮长裙,头纱光彩夺目。他们有的送来一匹小马驹,有的送来一只小羊,有的提来一个装着礼物的红色袋子,向阿朵斯表达祝福。
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手术后的阿麦尔,都忍不住过去拥抱他,发出惊叹,围着询问治病的经历。在他们眼里,这是神奇的手术,是魔法般的手术,不可思议。
看到尹山时,大家知道这就是那个帮助了阿麦尔的好心人,都微笑点头致意,热情地道:“佳克斯。”
阿依木也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她的爸爸哈兰,妈妈巴丽亚。
这次她是款款而来,穿着一身淡紫色旗袍式丝绒长裙,长发垂散在一侧,另一侧耳边别着一朵粉色小花,未施粉黛,与众不同,清新甜美得像这山野间的仙女。
阿朵斯从来没见过阿依木这身打扮,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老喜欢捏自己脸蛋的表姐,反应过来想躲开又没来得及。
阿依木伸出了手,这次没有捏脸,而是递上礼物。
“放心啦!以后不会再捏你的小脸蛋啦!长大了呢,你是男子汉,不能再捏啦。”
此时的阿朵斯竟有些羞涩,接过礼物,满脸通红,转头看向十来米外天幕下正逗狗子玩的尹山。
阿依木这才看见尹山在那里,她顿了一下,遇上尹山的眼神,冲尹山笑了笑。尹山也笑了笑,挥了挥手。
阿依木转头向哈兰和巴丽亚说了些什么,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向尹山这边走了过来。
“你好,尹山,很高兴再见到你呀。这是我爸爸妈妈,他们想认识你。”阿依木落落大方。
“叔叔阿姨好!”尹山礼貌打招呼。
“你好,尹山!终于见到你了。我在伊宁听巴特尔和阿麦尔提起你,阿麦尔这孩子真是多亏了你呀!”哈兰有着热情的大嗓门,眼里透着感激和赞赏,一旁的阿迪娜笑意盈盈。这是一对慈眉善目的父母。他们在伊宁市区开过很多年的小餐馆,普通话是经常说的。他们把阿麦尔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一直在家念叨这个帮助了阿麦尔的好心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没想到是这么阳光帅气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