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回忆录(115)
“我也见过你!但确实你那时候很小,小奶娃娃。”
靳凌抱歉说:“不好意思,我对你的印象不是特别深。”
格桑婉然一笑:“没关系,后来我去城里读高中也不怎么帮阿爸阿妈在牧场工作了。”
“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现在和以前比变化也很大。”
靳凌爸爸当年顺利高调,回到春山,全权负责空军大学飞行训练处,阿爸阿妈去世后,他们后辈也变卖了牛羊,只留下了房子,搬出藏区进城开始做生意,就这样与靳凌他们一家断掉了联系。
格桑感叹了一句:“靳大队长他现在应该快退休了吧?”
靳凌能忆起他爸爸也极少在他和妈妈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就,谦逊的性格让人很难想象他波澜壮阔的军旅生涯,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是与否,他不想让别人觉得尴尬和伤感,美好的记忆不如就留在美好里。
格桑露出欣慰的笑,回忆起,过去商阿姨还怀着靳凌的时候,兵团空军大队里的战友见人就喜欢开玩笑,要把他们
队长的娃许配给某某家牧民里漂亮女娃,满山遍野的耗牛,吃穿不愁,以后跟着去放牛,之所以说是女娃,是因为当地有名的藏医把脉说是个男孩,但商阿姨当时不相信。
她坚信自己怀的是个女儿,很草率地提前给她取好了名字,因为一位藏族八十多岁老阿妈听说靳大队长的爱人怀孕了,独自到扎叶巴寺去朝拜,专程带回来了一只转经筒,叮嘱她没事的时候就要转,“要把孩子的福都转齐。”
藏传佛教里就是这样说的,“转经筒每转一圈,众神为你念经一次。”
商阿姨感动得眼泪汪汪,但说她不信这个,她信科学,信产检,信B超,但家属院里的人每次见她,都拿着那个转经筒,会从早转到晚,经筒顺时针旋转的声音会因为材质和形状各不相同,她那个触发音就是玲琅的清脆声。
于是她回家待产时告诉靳凌爸爸说,女孩就叫靳玲!
再后来,靳凌四岁才第一次入藏探亲,靳队长的战友拉着他还肉乎且粗短的手,指着他爸爸的勤务兵,那个怀里抱着同样四岁小女孩的青涩寸头少年,说:“啧啧,这个叔叔家里面可有钱了,你可得好好讨好别人,给你发个大红包,他还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妹妹,明天就把你送去给他们家当童养夫行不行?”
靳凌双手握着红包,小声问:“妈妈,什么是童养夫啊?”
商阿姨乐成了花说:“就是把你送过去给别人当老公。”
又怕没有解释明白,继续补充:“从小给小公主干活,伺候她,听她的话。”
靳凌还是个过膝盖高点的奶娃就学会了和他爸爸一样板正着脸,奶声奶气严肃说:“我…我…不可以…我以后…”
大家都在看热闹,甚至他父母也乐得不行,学他吐不清说话,特别是商阿姨:“你,你,你…你以后要干嘛?”
“我以后要…要…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商阿姨扁嘴问他:“那给喜欢的小女生干活,伺候她,听她的话,你就愿意?”
靳凌想了好久,点头,重重地点了三下,说:“我愿意。”
童言无忌,此话一出,顿时哄堂大笑。
格桑的许多记忆也已经模糊,那年她也才十二岁,但,那年所有人的笑都像那夜的熊熊燃烧的篝火,仿佛能融化生活中所有的坚冰,火焰的光芒里忘记掉平日的烦恼,只剩下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格桑顿觉时光飞逝,靳凌爸爸应该是快要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又多瞄了一眼夏怡身份证上的证件照,十年的有效期,明年过期,十八岁办理的,五官还是圆圆的,青涩又可爱,留着齐刘海。
大约可以想象如今更加成熟的样子,格桑将身份证双手递给靳凌,真诚说:“你和你爱人挺配的,祝你们玩的愉快。”
“爱人”这种说法距离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有些遥远,但靳凌丝毫没有想要纠正称呼的冲动,这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谢谢。”
格桑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我们还弄了个小型的书房展览会,在大厅左侧的屋里,里面有一些我自己做的首饰和传统藏族服饰,还可以寄明信片回家,这周邮政的快递员就会来收一次,你们可以去看看。”
“首饰服饰这些你爱人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告诉我,我送给你。”
说完这个,格桑又捂住嘴巴,左瞄右望大厅闲坐聊天的客人,靳凌疑惑跟着她的视线变化,一个清脆的响指引起了他注意,响声来自于二十来米处的餐厅内,烟雾缭绕的铜锅后露出一个头,靳凌发现是司越,正朝他挥手,一旁坐着是他的女朋友,是当年他隔壁实验室的师姐,李理,从上个月靳凌发现司越给她每条朋友圈点赞时,就隐约嗅到两人关系不一般,果不其然…
只是一旁还坐着一个他毫无印象的女生。
格桑小声说:“书房里的东西本来都是不售卖,我展示用的,免费送你的事情你别告诉司越,她女朋友真是识货,这些绿松石都是好品质,我都舍不得卖,她想买两根绿松,但我让司越得花钱买!”
“谁让他以前那么皮,扯我们四妹辫子的,以前我们四妹最讨厌他了!那时她偷偷给我说,她最喜欢你了,虽然你也皮,不是什么好人,但只皮男生,不皮女孩子。”
将近四十岁的格桑常年于高原工作,紫外红外下,什么防晒都无用,眼角炸花,其实皱纹并不会让女人变丑,旺盛的生命力和不枯竭的好奇心会让她变得更迷人,恍惚间靳凌似乎能忆起,格桑带着他和司越用鞭炮炸牛粪,和寒冬腊月带着他们去抱刚出生的小羊羔,住家属院出门玩一趟,回来裤脚都能磨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