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103)
日光倾泻而下,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刺得人眼眶发酸。
孙尧脸色阴沉,再次望向仇锦的目光带了些挑衅和自伤,“仇夫子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横竖我都已经长废了,可家母毕竟是入了功臣墓的人,您身为后辈,却在她死后诟病她,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仇锦浅浅一笑,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那你在别人家中妄议别人的亡父,这样的行为就很妥帖么?”
毕竟是他理亏在先,孙尧辩不出个所以然来,憋了一口气,不服道:“既如此,那他所谓‘替友人还债’的钱都还到哪儿去了?”
仇锦扫了他一眼,神色未变,“这事儿父亲只告诉了我一人,便是连母亲和邑儿都没有说,却未曾想他生前的善举,死后却会被无知之徒诽谤。”
她厉目扫过堂中众人,落到孙尧身上,声音有些发颤,“作为女儿,我见不得他的身后名被污,也不想再替他守着这个秘密了。”
她垂首,掩住眸中痛色,“父亲初入官场,是葛御史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是以对葛御史得性子还算了解。葛御史心气儿高,不肯无故受人钱财,可家中的窘境又迫使他不得不变卖祖产来抵债......”
说着,她拿出一沓地契,清冽的眸中划过一丝哀伤,“每当他遇到困难,需要将家中地契、田产、商铺等抵押出去时,父亲便会出高于市场十倍的价格购入,帮他减轻债务负担,当然...是以坊间商人的名义…”
众人不语,似也被她的悲意所染,纷纷垂下了头。
陆子旭心疼的厉害,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低喃了句,“姐姐…”
仇锦没有理会他,带着众人来到弟弟仇邑的书房,素手指向一方砚台,“这是十二月初七那日,我父亲从外头带回来的。”
她将砚台拿给众人看,“十二月初七那晚,父亲说他打猎回来的途中遇见了一位故友,还帮了对方一个大忙,那人十分感激,却羞于身无长物,便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砚台赠与父亲作为报答。父亲看那砚台不贵就收下了,回来后便将此物放进了邑儿的书房,说是状元用过的,放书房里可以激励邑儿好好读书,顺便沾沾福气。”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们说,十二月初七那日,若我父亲在茶楼内约见的是情人,他还会把她的东西带回来 ,明目张胆地放进愚弟的书房么?”
仇锦说完,室内一片寂静,周年音也因为自己先前的揣测而羞愧地低下了头。
孙尧被她当众下了脸,心中恼怒不已,却又惧于夫子的威慑不敢反驳。他抬眼扫视一圈,仇锦、李书彤、周年音...这几个女人,没一个他打得过的...
听完仇锦所述,唐璎的思绪似乎也跟着明朗了不少。
状元…情人…密会...
等等!
十二月初一,葛留去世,一周后,仇瑞和月夜相继死亡。
张小满曾告诉她,葛留的死因乃过量吸食大烟而亡,陆子旭一行人今日也去齐府证实了这一点。
葛留的死期与仇瑞的相隔不算太久,而大烟与箭美人的死状又十分相似,如此一来,几乎可以断定有人想借葛留之死欲盖弥彰,用以混淆仇瑞的死亡真相,而仇瑞的尸体她一早便在功臣墓验过了,系死于箭美人之毒无疑。
至于月夜…她垂下眼眸…目前的说法是死于“天谴。”
唐璎自然不信鬼神之说,那些关于“天谴”的猜测虎头蛇尾,不过是朝中的某些男性官员用以打击女性为官而散播的谣言罢了。
况且,方才仇锦不说她都忘了,她曾经的那位侍女还曾是嘉宁年间的状元,虽未真正入过庙堂,却也在翰林院试过官,才学不浅。仇锦说那砚台乃她父亲的状元朋友所赠,而月夜的体貌与那茶楼的老秀才所说一致,是以她基本能断定仇瑞死前会见的女子正是月夜。
至于仇瑞肯帮她,应当也是推己及人,想起自己女儿在官场的不易,便对同样身为女子的月夜也起了怜悯之心。可令她不解的是,月夜向来勤俭惜物,很少将自己的东西随意送人,更何况是贴身珍藏多年的墨砚......仇瑞究竟帮了她什么?
申时,问话结束,众人告别了仇锦,各自散去了。
走在湿滑的路面上,唐璎脑中仍思索着案子。
她记得仇瑞的随侍说过,他曾在他家大人截获的信纸上瞥见了刑部尚书的官印......
官印...唐璎微一琢磨,照磨所文卷冗杂,种类繁多,里头或许留有傅君的用印,目前案件陷入瓶颈,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思及此,她抬起头,见天色尚早,转身去了趟都察院。
*
都察院的西南角,一白一绿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着,身姿矫健,步态悠闲,夕辉的落影将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绿袍男子问身旁的白袍男子:“陛下维扬遇刺一事,你怎么看?”
白袍男子:“学生以为,此事乃福安郡王所为。”
闻言,绿袍男子并未感到惊讶,又问他:“那后头去的锦衣卫呢?”
白袍男子低下头,声音清寒,“怕只是障眼法。”顿了顿,“或者说…是反向障眼法,福安郡…...谁!”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院墙边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厉声喝道:“何人擅闯都察院?!”
窸窣声静止了,松树后边探出来一只脑袋,一张清丽的容颜赫然眼前,那人讪笑道:“是我。”
姚半雪眸光一凝,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你又偷听?”
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