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116)
怕?怕就对了。
唐璎来到御前,向座上的君王行了个大礼。
黎靖北直直地盯着她,态度冷淡,“章御史所谏何事?”
唐璎高举笏板,朗声道:“臣要弹劾陛下不念民艰,苛待女子,为政不仁!”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就连姚半雪和墨修永都朝她投来惊异的目光,黎靖北更是面沉如水。
百官中传来一声咳呛,“寒英——”
是宋怀州的声音,他似乎还生着病,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却又隐含担忧。
唐璎朝
他笑了笑以示安抚。
林岁觉得荒唐,耻笑道:“章寒英,你书没读过几本便罢了,竟连御史都做不明白。”
他颇为讽刺地摇了摇头,“御史纵有纠察百官之权,然陛下乃天子,不属于百官,你无权弹劾。”
“那就规谏——”
唐璎不以为意,她当然知道皇帝不属于百官,不在纠劾之列。然文死谏,武死战,她今日就是要逼谏!
尽管黎靖北的面色十分难看,却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世人说他手腕狠戾,说他容貌妖冶,然而他看座下的这些百官才是一副副千奇百怪的丑恶病态,他们仿佛一只只呲牙咧嘴的猛兽,蓄势待发,企图趁他势弱时亮出獠牙,蜂拥而上将他啃噬殆尽。
在这片群狼环伺的荆棘丛中,曾有一只藤蔓温柔地托着他,为他疗伤,伴他左右,替他看顾后方,使他不至于迷失于深渊,然而时移世异,这根温柔的藤蔓竟也悄悄长成了一枝毒藤,变得冰冷又生硬,时不时对他释放着毒液。
饶是如此,他还是禁不住诱惑,亲自将这根毒藤引到了自己身边,以血肉为养分,日日供给,任由她尖锐的毒刺将自己扎得遍体鳞伤。
她曾在御书房对他说过,她所思所行皆为朝廷,为社稷,为百姓,再也不会以他的利益和安危为先了。两人再次相遇,他们连盟友都不是,只是偶然走到了同一条道路上的两个陌生人而已,目标一致时戮力同心,利益冲突时各不相让。
今日的事本该一切顺利,是他的放任,让她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他却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挣扎不能。
不知何时,他突然觉得耳鸣,眼神涣散,胃部开始痉挛,面上却仍旧维持着一副沉稳端肃的姿态,他甚至还能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了一句:“朕有何错?请章御史仔细说说。”
唐璎再次朝他鞠躬,道:“昨日陛下将臣召进太和殿,本想与臣商讨开年后的新政,可臣却无意中看见了董少卿递给陛下的密疏…”
人群中的董穹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似乎对皇帝会让唐璎看到那本密折感到很惊讶。
她顿了顿,续道:“奏折是以密疏的形式呈现的,并未经过内阁票拟,臣本无意在此公开,然臣与陛下争执不下,昨日阻止不及,臣无法,只能以此蝼蚁之身触怒天颜,借着御史的身份来冒死谏言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前额狠狠砸在地上,语含烈意,“臣恳请陛下,收回女子‘先生育,后入仕’的条例!”
此言一出,众臣再次哗然。
人群中,钟谧的眼神变得晦暗。他很清楚,未经皇帝允许,私自公开密疏内容乃大忌,若放在平常,他定会上书恳请陛下斩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然而此刻这密疏若是公开,便也失去了“密”的性质,成了普通奏折,内阁也就有了驳回的权力。
思及此,他收回跨出去的脚步,继续隐在一旁观察起朝堂上的局势。
黎靖北抿唇,额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腹中的绞痛感更加明显。
他没有因为她公开的那句“先生育,后入仕”而动怒,那句话不过是密令的冰山一角,只要密疏的整体内容没有被公开,就仍属于皇家秘辛,是任何人都不得打探的存在。
察觉到他的不适,唐璎顿了顿,稍稍放柔了语气,“臣明白,陛下既想推行女官,初衷也是为烈社稷着想,为了女子着想,然而女子入仕本就不易,强制生育的限令更是会令她们的处境雪上加霜。”
她叹了一口气,道:“就拿毓德书院的女子来说吧,仇郎中身为女子,在朝为官数年,能力不输男儿,却常常因其女子的身份受人诟病…”
队列中的仇锦垂着头,听言眼皮微动,神色复杂。
“还有李书彤…”
唐璎目光转向齐向安,说起朝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她母亲裴姒曾是一代才女,中举后曾出任过一方县令,也曾受百姓拥戴,只可惜嫁人后便辞官了,结果新来的县令是个酒囊饭袋,贪赃枉法,勾结盐商,惹得当地地百姓民不聊生。裴姒无官位傍身后,李有信不顾结发情谊,将这位糟糠之妻赶下堂,又攀上新的贵人,扶了他的嫡女为正妻……”
明眼人都知道,新的贵人自然指的是齐向安,而被扶正的人则正是其嫡女齐素怡。
对于唐璎的影射,齐向安充耳未闻,跛着脚斜立在队伍中,硬是连眼皮都没往她这边挪一下。
不愧是大理寺卿,心态倒是挺稳。
唐璎续道:“生育”二字并不止于“生”,还有“养育”。李书彤出生后,需要陪伴,需要关怀,裴姒唯恐因为照顾女儿而耽误公事,顾此失彼,两头无法兼顾,这才辞了官回归家庭,可最终竟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声含惋惜,“裴姒爱李书彤是毋庸置疑的,固然也不后悔生下了她,然而她若不曾辞官,她若有更多的选择,便不会令女儿背上“外室女”的名号,不会令自己万劫不复,更不会令一方百姓陷于水火当中。”